恋骨(第6/7页)
“可是……”
“你还能再给我移植骨头吗?”
“当然没问题。”
正太郎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这事儿本来不是疑难问题,怎么老做不好呢?我去问问大夫!”
正太郎跑到医护办公室,医师把昨天拆开石膏绷带给妙子照的X光片挂在荧光板上,给他做说明。
“骨头确实接得不太好。”
“这已经是第三次手术了。”
正太郎确实不能再沉默了。
“的确是反复三次了,也实在抱歉,她的伤口周围的皮肤和肌肉都被损坏了,这是很要命的问题。”
“不是做过皮肤移植吗?”
“是做过。也尝试过努力让肌肉隆起,但始终不能形成自然状态。我不是没做成功,才这么解释。我认为这部分恶化的骨头是极为难办的,你找任何一家医院的任何一个大夫治,结果都会一样。”
“那您说怎么办?”
“从结果上看,我想最好的办法是截肢。”
“截肢?……”
“我们也在尽力地做保守治疗。”
对于妙子腿患的难治,正太郎也承认。如今走到这步,再去截肢,那就太遗憾了。
“妙子还想再做一次移植。”
“我只是说骨头接得不好,还没确定截肢。”
“再给她做一次吧,我继续给她捐骨。”
“再这样做,结果难以预料,我觉得再移植骨头很难成功。”
“那还是要截肢吗?”
“我认为与其做不成功,还不如直接截肢。”
“不能再想办法把腿留下来吗?”
“很难,容我再考虑一下。”
“请务必想个不截肢的办法!”
正太郎回到病房,看到妙子躺在床上,精神恍惚地凝望着窗口。
“我问了医生,医生没说怎么不好啊。”
正太郎轻轻地抚摸着妙子的头发,妙子舒适地闭上眼睛。
“虽然说骨头接得不理想,但比上次要好。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再移植,你放心吧!”
“你真的还为我捐骨头吗?”
“当然啦。”
正太郎握着妙子的手,肯定地点点头。
“你别再哭啦!”
正太郎说着拿起毛巾,给妙子擦了擦带有泪痕的脸庞。
八
一周后的一天深夜,时钟已指向次日一点,井田正太郎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星期三的早晨”。他已经喝得站不住了,是名副其实的酩酊大醉。
已经到了店里的打烊时间,老板娘正欲关掉正面的照明灯,正太郎突然用肩膀奋力顶开门,扑了进来。
“怎么啦,阿正!”
老板娘满脸疑惑地问。正太郎不搭话,扶住近处的柜台,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声喊道:“威士忌!”
“你不能再喝了,已经多了!”
“没事儿,给我威士忌!”
没办法,老板娘使了个眼色,让女孩儿给他勾兑极为稀释的威士忌。
正太郎一口喝下杯中的一半酒,尔后啪嗒一声趴倒在柜台上。
以往正太郎凭年轻身体棒,可以喝很多酒。但这一次他醉得特别厉害。
“坚强点儿!阿正!你怎么啦?”
老板娘轻拍正太郎肩膀。正太郎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嚷道:
“死啦!”
“谁死啦?”
“妙子那个傻瓜。她今天早晨从医院的房顶上跳下来摔死啦。”
“你说什么?……”
“真是个傻瓜!”
正太郎大声喊道。想要离店的客人也禁不住驻足观看。
“你好好地抬起头来,慢慢地说说情况!”
老板娘扶着正太郎的肩膀,拨开他遮掩着脸庞的长发,关切地说。
“她今天早晨自杀啦。”
“不许开玩笑!你是瞎说吧?”
“真的。”
正太郎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随意折叠的、满是褶皱的信笺,扔在柜台上。
“看看吧!”
老板娘把信笺慢慢地抚平、打开,只见带有花卉图案的信笺上,有一段像普通女人书写的、笔法生硬且有点向右挑的话语:
致我所爱的阿正
阿正:
我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各种照顾!对于你的恩情,我一生不会忘记。不!我就是结束了荒唐的一生,去到那个世界,我也绝不会忘记。
我是托你的福才活到现在的。
但是我已经不再需要什么了。你给过我很多鼓励,我知道腿是治不好了,也知道唯一的办法是截肢。
我起先想,就是截肢我也还想活,可是你说你还要给我捐骨,我才决定死掉的。
说实话,你还要给我捐骨,我感到很高兴,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活到现在的。你捐骨之后,躺在我身边时,我感到幸福极了。
看到别人在痛苦而自己觉得幸福是很荒谬的,但实情就是这样,没办法。
现在,我可以在你的精心呵护下死去,可以在你给过我很多的热情和体贴中满意地死去。
何况,我身上还有你的骨头。原先你体内的骨头,与我的血肉和骨头掺杂在一起,如今都还活着。
现在,我可以带着你的骨头一起死去。
我的一生虽然很短暂,但我感到很幸福。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人爱我,这样的好人体贴我。我想,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获得的。我现在就想在这种最幸福的时刻死。
我死了以后被烧掉,你要拿到我腿内与你的骨头相连的骨灰,保存起来!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
我死了,你别忘记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你的腰部有伤,缺少骨头了,我想你不会忘记的。不过,男人是靠不住的。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
真的谢谢你!我现在很幸福。
再见!
妙子绝笔
老板娘看完信,依照原样折成三折,放回正太郎面前。观看的客人可能觉察到两人表现出的异样气氛,赶紧走出店去。老板娘仍然表情严肃地端坐在阿正身旁。
女孩儿把客人送到电梯旁边。店里只剩下老板娘和正太郎。
“竟然真的自杀了……”
老板娘嘟囔了一句,尔后进到柜台里面,往酒杯里斟凉酒。
“那家伙真傻!是个愚傻的大混蛋!”
阿正揪了揪头发,舞起拳头,咕咚一声砸向柜台。
“是那个卡车司机杀了她,不,是那个庸医杀了她。是他们一起夺走了妙子的生命。”
“阿正,不应当这么说啊。”
老板娘点燃一支外国香烟,带着冷峻的表情说。
“应当说是你杀了她!”老板娘把目光移向正太郎。
“怎么是我杀的呢?我拼命地照顾她,还给她捐骨,凡是能做的我都做了……”
“她是通过要你捐骨,来确认你对她的爱。”
“我不懂……”
“对啦,你是弄不懂女人的这种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