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20/32页)

“现在也有寿包呀,何用回元朗吃?”

“不——我是想回元朗住一阵。”

“为什么?”武汝大愕然地抬头。

武龙便大事化小地解释。

“市区太吵了。我也睡不好。我就是喜欢作个乡下人。”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单玉莲本如拉紧的弓弦,铃声尖厉一响,她整个人吓了一跳。她想听下去,但也得接电话,都不知谁个打来,多半是他的娘亲,天天要听儿子的声音,顺便打扰一下二人的夫妻生活,勿要有太多亲热的机会。

她拎起听筒,换过一种恭顺的声调:

“喂——”

那一端沉静了三秒。

她又问:

“喂?——”

终于,她听到了,她听到一个声音,太熟悉了:

“淫妇!我是达达!”

单玉莲一颗心弹跳上了九重天。连番的惊吓,她抖颤着,脸色突变,用尽一身力气把电话掷下。

恐惧笼罩着她。

她的奸夫侦知她的底细了。他怎么查得出来?他预备怎样?

她不敢透气,生怕一切丑恶都泄漏。幸好丈夫和爱人犹在对话中。武龙堂堂正正地辞行:

“大哥,你一直都看顾我,我也想你们好——你多些时间在家陪阿嫂吧,安排多些节目,一起去玩玩,她不会太闷。”

武汝大一边听,一边点头。忽地也起了疑云:

“阿嫂很闷吗?吓?”

“我不清楚。”武龙道,“或者女人需要人哄。”

“我哄得她少么?哦——”武汝大恍然,“我明白了,你是说她——”

他说不下去,是不敢深究。

武龙随即代她掩饰:

“她想见你多些呀。”

武汝大不待他掩饰,也不听,也不容忍,便暴喝一声:

“老婆!你出来!”

一生气,急起来,半点停顿也没工夫:

“你闷起来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找过别些朋友?为什么你不找阿龙陪你去买新衣你你你……”一一都是???

声音大得自己也意外。

单玉莲从未受过如此的盘问,这个一直战战兢兢地宠坏她的男人,因绿色疑云,大声疾呼。而他兄弟,那罪魁祸首,如今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她矫情地出来,坐在武汝大身边沙发的扶手上。一见她面,那小矮人又矮了半截,暴喝的声音,渐渐转弱,成为软语。

始终也是怯。

好了,轮到自己发难了。

为了掩饰心虚,惟有恶人先告状,她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汝大,骂道:

“你听谁来讲了是非?我可有痛脚叫你捉住了?你见到吗?听到吗?你闻到吗?只晓得欺负我。我还未曾思疑你呢,你昨天晚上都不回来,你上哪儿去?你很闷吗?你有找过别些朋友吗?”

武汝大连忙道:

“我没有呀,我——”

“哦,那是我不对啦……”

她越说越心烦意乱,有点放泼,也有点自恨,百感交集,痛哭失声。

一气之下,非常委屈地夺门而出。

遗下曾经疑云阵阵的武汝大,与武龙面面相觑。为了面子,又不好追上去。

惟有死硬充撑着,不肯失威给兄弟看:

“由她!女人不可以纵容。一会儿她就死死气地回来啦——一会儿不回来,再算吧!”

摆出来的大丈夫款,未几便告成为“画皮”了。他望着站在门边的武龙:

“唉,风头火势,你走什么?人人都要走,只剩下我一个人!”

整个人都凋谢了似的:

“兄弟不是这样做的呀。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找人顶替你的位子嘛。进来吃寿包啦!走!”

一切都是女人在播弄。

但,女人也在怨恨,不知什么东西在播弄她的命运。

这样孑然一身跑了出来,走了好一段路。目的地在哪儿?走得到哪儿去?天地之大,无处容身。她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落脚处立足地,总是由甲地,给搬弄到乙地,然后又调配到丙地。后来到了丁地。最后呢?

香港这般的繁华地,人口五六百万,但倚仗谁来爱惜她?——最基本的,谁来养活她?一个女人,长得纵好,也是无用,她这样地颓丧,难道赶去投靠一个雾水的奸夫么?

走得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被驱使来至香火鼎盛的黄大仙。

她一早就听过“黄大仙”了。

来到庙前,方才惊觉是怎么来的。

是处烟篆缭绕不断。一路上,烟薰烛照,风车飞转,都见善男信女来参拜许愿还神。好似有某种力量的驱使,是的,一定有她自己也抗拒不了的牵引。追随着人群,取过一个签筒,迳自在殿前空地跪下来,求了一支签。

然后,她又追随着人群,走到一条小小的里弄,两侧全是解签的摊档。

有个摊档生意比较冷清,那解签者便在招徕:

“小姐!过来光顾解签呀。”

女人被那人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那是一个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单玉莲一见,有点面善,不过想不起来。

“我好像见过你。”

“怎会呢?在这里是第一次见面吧。请坐,小姐,第几签呀?”

单玉莲坐下来:

“五十四。”

老妇便摊开一小张桃红色的签纸,望定女人,兀自念签语:

“五十四,庄周蝴蝶梦——‘庄子酣眠成蝶梦,翩翻飞入百花丛;天香采得归来后,犹在高床暖枕中。’这是一支好签呀!”

单玉莲一听,竟是“好签”,联念到这些纠缠困扰,不禁苦笑。人人只道黄大仙灵验,原来是骗她的!

那老妇却继续道:

“小姐,你来一趟,不错,是可以还了心愿,但梦始终是梦。唉,何必把事件搅大呢?不若收手吧,把前生的冤孽都忘却吧!”

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单玉莲一愕:

“我有什么心愿?我有什么冤孽?”

老妇摇头:

“番归啦。去饮茶啦!”

单玉莲不明所以,无奈掏钱,刚打开手袋,抬头一看,整个摊档,和那似曾相识的解签者,全都不见了,空余几块破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