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25/32页)

几乎没拎出木屐来打小人。

同村的男丁,却因众“妖孽”之诱惑,都偷偷地窥望,取笑,面红耳赤。

单玉莲非常客套地答她:

“没有,九十九罢了。”

“哇!”这女孩尖叫,“比我们大四五倍有多!喂喂喂,你们看,好像还扎脚的,是出土文物呢!”

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便在私语:

“这样老还不死?日子怎样过?照我看,三十岁之前死就最好了。我还有大概九年,你呢?”

大家都招摇她们无价的青春。单玉莲念到自己也快要三十岁了。

不识时务的May便大声问:

“我二十了。你们谁比我小的举手!”

气得李萍面色一变。

单玉莲在这个危急关头,生怕人问她,只好溜掉。青春的世界,现代的社会,开放的社交,完全没有她立足之地。

溜得到哪儿呢?此处是她的“家”。即使住在外边,她的丈夫还是喝这儿的井水长大的,生为武家人,死为武家鬼。三十岁之前是最好的死期?——小女孩真势利!

才一转身,不意见到在那水井旁,武龙正跟一个女人在聊着。莫非她是阿桂?就是那个买了假身份证,来投靠武龙的灿妹?武汝大说“也许嫁给他算了”的那个阿桂?

她看来已经没有灿味了,烫了发,穿着窄得拥抱着双腿的牛仔裤,身材裹在窄T恤中,玲珑浮突。来得香港,可见也是有办法的江湖女。难怪死抓住武龙不放了。

一见这阿桂,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的她,非常地不高兴。

双方未曾交谈过一言半语,已经不喜欢了。像是前生的夙怨,是吗?越来越不自在。

武龙见到她了。

他正想领她过来,单玉莲视若无睹旁若无人,转身就走,才不要见她。

(潘金莲听见桂姐来,把角门关闭,炼铁桶相似。才不要见她。

西门庆吃她激怒了几句话,回来便要用马鞭打潘金莲了。她被逼褪了衣服,地下跪着,只柔声大哭。

他无法可处,且不打她,却问她要一绺儿好头发,说要做网巾,她不虞其他,便由他齐臻臻剪下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

谁知他竟用来回哄桂姐。桂姐走到背地里,把头发絮在鞋底下,每次踩踏,不在话下。金莲自此,着了些暗气,心中不快,恼得难以回转。头疼恶心,饮食不进。)

就是这个女人。

她又来跟她争夺所好了。

单玉莲但觉今天是末日。所有的冤家都济济一堂——走投无路,被人一手生生抓住了。

Simon用力一扯,单玉莲又落到他手上去。

那个友谊小姐一手一套的戏衣,正在趑趄:

“Simon,阿Moon迟到呢,剩下这两套,我穿哪一套?”

摄影师问:

“要不要等齐人才试位?”

Simon把单玉莲扯过来,不问她意向,已信手拈来戏衣:

“我有一个现成的,何必等她?”

先把一套放在她身上端详。再拎另外一套比划。亏那友谊小姐真是忍耐,给她什么也就接受什么。到底跻身这个“集团”是不容易的。堆埋堆得最后,便要忍让点。

单玉莲气恼了。

为什么要任凭他摆布?不肯就范,手一挥,拨开他。只推说:

“我不来!”

“Shut up!”

Simon向她暴喝一声。

全场都静止了。

欺善怕恶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犯贱。他命令着助手,权威地道:

“给她化妆!”

“阿Moon若赶来了,怎办?”化妆师担心地问。

“谁是阿Moon?”Simon一脸寒霜,“从此没她的份!”

“化哪一个?”

“潘金莲。”

单玉莲听见这三个字,好奇地问:“潘金莲是谁?”

“你不要理是谁,我叫你扮你便扮!”

单玉莲噤声。

开始上妆装身了。

先把脸搽得雪白,嘴儿抹得鲜红。然后戴上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

镜前,把头发梳理好,打了个盘鬈髻,结成香云,周围小簪儿翠梅钿儿齐插,排草梳儿后押定型,斜戴一朵红花。

再给她穿上沉香色水帏罗对衿衫儿,短衬湘裙碾绢绫纱,五色挑线,裙边大红光素缎子。缠了一双假小脚,穿红绫高底金云头高鞋,上绣金丝玉赡宫折桂……

Simon持着一杯好酒,增加灵感。一壁品尝,一壁惊艳。众人非常地诧异,看不尽女人的容貌,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款款而立,那小脚伶俐巧妙地袅娜而过,细步香尘。一回首,红馥馥朱唇,白腻腻粉脸,燕懒莺慵,风情万种。

镁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杏脸桃花,简直是金莲再世。

摄影师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独到。但Simon目无余子。

是她!就是她!

淫心辄起,伺机攻其无备。

他随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红骨、洒金、金钉川扇儿。身上带了药,撒在酒中,把杯子一荡,仰头把酒喝尽。

单玉莲风流地倚墙而立,由得Simon动手帮她整装。

也不是整装,而是一忽儿用扇柄儿撩弄她香腮,一忽儿把钮儿解了又扣,一忽儿“嚓”地打开了洒金扇面,道具上面书了一行字:“红云染就相思卦”。又“嚓”地合上。

他用扇儿拨过她的手。

她暗地里纤指便抓住扇柄儿。抓住它。柔力一扯。这小小的鹊桥,把二人引渡至一个没人到之处。

她尾随他。

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绵绵花债所驱,来到“翰文阁”。

离开了临时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所大楼梯,在祠堂的后进,有个阁楼,便是清朝以下,梦想荣登状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书生,苦读之处。

当中悬了一个大匾,金字“翰文阁”。两旁对联只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古老的书房和现代的监狱,都用作互勉之语。对联已因残旧,略有剥落。但因后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几净。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花梨大理石大案,文房四宝俱全,倒是荒疏已久。紫檀木架,间以玉石及木雕摆设。古瓷花瓶,已无花影。朱红窗框,天天晒着太阳,有点褪色。座上还有个烛台,半残红烛,带泪静坐。一片昏沉,朝生暮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