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爱非其道(第57/89页)
“他们怎么让你生气?我们先说你和娟娟打架的那天好吗?”言格的用词始终宽容,之前不说“为什么杀她们”,现在也不说“你把娟娟推下窨井”。
甄意望着他认真而不带批判,甚至温和而鼓励的侧脸,莫名走神,觉得异常性感。如果他做了爸爸,一定会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心跳不稳。她想让他做她孩子的爸爸。
客厅里很安静,戚红豆说:“爸爸和妈妈没有去接我放学,我很生气。”
甄意想起网友对她的谩骂“骄纵的恶魔女”,她也觉得不可理喻,这样就能让她痛打路过的小娟娟并把她踩进下水道?
“平时他们都是一起接你放学?”
“不是。总是爸爸,有时候是妈妈。”戚红豆说,“他们都不来,就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肯定在吵架,骂人,打架。”
“他们两个?”
戚红豆面无表情:“大人很可笑,总以为在孩子面前装没事小孩就不知道。可小孩感觉得到,什么都知道。他们的动作语言表情,孩子都懂,他们却以为我们不懂。我偷偷看过。看见他们扯头发撕衣服,对骂。”
所有人都静默了。
“这种时候你会生气?”言格问。
戚红豆点头,仍然没表情。
“那天爸爸妈妈没去接你,你认为他们去打架了?”
“一定是这样。”她很肯定。
言格沉吟半晌,缓缓问:“他们让谁去接你?”
司瑰和甄意对视一眼,讶异。她们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刻,和所有的公众一样愤怒震惊并声讨魔女的恶劣行径,却没想过她为什么这么做,更没想过当时她的监护人在哪儿!
“司机,”戚红豆抬起头,“还有……大姐姐。”
夜晚的别墅里,主人、佣人、警察、外人,各怀心思,客厅里静谧无声。墙壁上挂着仿梵高的向日葵,灿烂的黄色。
戚勤勤立在沙发背后,表情淡定。一身职场套裙,头发绾成精致的发髻,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听到戚红豆的话,她淡然承认:“那天是我接红豆放学。”
司瑰:“你为什么没看护好红豆?”
“我去给她买冰激凌了。”简单的理由,却无懈可击。
言格问戚红豆:“艾小樱呢,你为什么和她打架?”
“我不喜欢芭比娃娃。”同样匪夷所思的理由。有佣人皱眉:因为不喜欢娃娃就拿镇纸击打娃娃主人的脑袋并掐死?
言格问:“看见芭比娃娃也会让你生气?”
“是的。很生气。”
“为什么呢?”
“看见漂亮的东西会让我生气,因为我长得很难看。”她语调没有起伏,分明只有九岁,声音却一点儿不稚嫩,说的话也格外现实。
甄意的心不太舒服,听一个九岁的孩子这样直白地说出口,有些残忍。司瑰也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气消了。
“谁告诉你的?”
“学校的同学都说我丑,取了很多外号,还为我编了儿歌。”她不悲也不伤,却叫大人们心里堵了起来。或许,他们原本有很多愤怒和质疑,此刻,却无从说起。
甄意眼睛有点湿,她知道同龄人的眼神和话语会把人压死,她经历过。那一次……只是不知言格还记不记得。是谁说过,学校是等级制度最森严的地方,每个孩子心里都有一把现实的标尺,谁好看谁难看,谁成绩好谁成绩差,谁强壮谁有缺陷……
有时候,孩子们的势利和敏锐,叫他们现实得分外残忍。
言格温和道:“只是这样吗?因为生气,所以打她。为什么打她之后,还要箍她的脖子呢?”
戚红豆脸颊动了动,却不回答。而言格凝视她半晌,在想什么,但也不准备问了。
……
林警官和司瑰并没待多久,戚勤勤和戚家律师对戚红豆行为的解释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架,没有预见性;且小娟娟是暴雨淹死,不是直接由戚红豆导致;至于艾小樱,同样是打架,而戚行远承认恋童杀人。没有证据证明这和红豆有关。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拿这个小魔女没办法。
言格给戚勤勤留了张医院的名片,建议她送红豆接受康复治疗。
出了门,甄意翻看手机新闻,走在最后边:
“刚才听了你和红豆的谈话,有些难过。她可恨,但可恨的不仅是她,崔菲和戚行远难逃其责。说得宽泛些,散播恶意的陌生人和学生呢,你甚至没法责怪他们。大人都很难想象自己传出去的负能量和恶意会对他人造成怎样的蝴蝶效应,更何况嘴快无心的孩子?可大家除了谩骂就是诅咒。”她看着手机,有些烦闷,下台阶没注意,脚下不稳,突然失重往前倾。
他敏捷地将她捞回来。
她的心骤降又骤升,咚咚乱跳。猛地撞进他怀里,条件反射地抓扶,小熊抱树枝一样把他抱住,抱了还不松手,脑袋在他肩膀上蹭蹭。
言格:“……”似乎又回到那一沾手就甩不开的年代。
他倒不会烦腻。只是她的胸又紧紧贴在他手臂上,软绵绵的,以前她的胸部分明比较袖珍,最近怎么回事。
夜风轻抚,她发间的香味在他唇边萦绕,他不太自在,轻轻把她揪开,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直。甄意笑眯眯,已经占了便宜,很满意了,继续看手机。
“有什么好看的。”他长指拿过手机,一划,装进她口袋,“大家都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脑袋。”
“什么?”这个说法倒新奇。
“看到的言论和视觉证据太直观,以为直观就等于全面,不去想为什么。”言格抬头望前方,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而白皙的前额。
“像唐裳和戚行远,大家以为直观等于真实,不去想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像戚红豆,大家以为直观等于全面,不去想埋在表象底下的原因是什么。公众只会追随,怕被边缘化,却没有勇气怀疑,没有智慧探索。所以我说他们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脑袋。”
甄意内心涤荡,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原本脑中的想法模糊不清,不知从何说起,他却有条有理,不徐不疾,把她想的都理清,清晰而清楚地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