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B轮 2014年3月—2016年元旦(第8/25页)

“说不定……”她的舌尖微妙地在下唇飞速舔了一下,“是因为我们对‘爱’这件事的理解不同。”

“那就按照你的理解,你有像爱我一样地爱过别人吗?”他的手掌越过了两只酒杯,箍住了她四个指尖。为他们上甜品的服务生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对人间所有缠绵或者肉麻免疫。

“有。”她用带着一点钩子的甜点匙试探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上中学的时候爱过基努·里维斯。你高兴吗,在我眼里你们俩长得差不多。我是说,你和他年轻的时候。”

没有。当然没有。怎么可能有。如果幽幽没有告诉我那件事,我一定会这么说。可是我也只能这样小小地报复你一下,你甚至感觉不到。要是这个地球变成一整片雪地就好了,整个人间都埋在积雪下面,积雪上面只有我们俩,所有的脚印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我们也不知道刚刚踩过去的那片雪下面,有没有埋着我们曾经认识的谁——当然只能是想想而已,跟这个比起来,现实一点的操作,应该是我们俩去死。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粉叠离成为另一个蔓越莓还早得很,你哪能舍得死。

果然,他的手机知趣地开始叮咚地响。他低下头看了看,把屏幕凑到她的盘子旁边:“那班蓝粉蝶们做的,你瞧这帮孩子……”得意飞扬,溢于言表。灵境低头看了一眼,顺便抱歉地环顾四周,然后将他手机的音量调低。他的蓝粉蝶们在屏幕上集体唱着生日歌,常规生日歌唱完之后自然有花头——无非是把一些时下的传唱度比较高的歌做一个串烧,再填上各种他们自己改的歌词——中心意思是感谢关总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手机推回到关景恒手边的时候,他又低着头专注地盯了半晌,估计是又重新播放了一次。

等着服务生拿POS机的时候,他突然说:“我跟我的蓝粉蝶们在谈一个很了不起的计划。”然后他笑了:“我先不告诉你,不过,你会为你老公骄傲的。”

也许是她太普通了,她这么想——所以,没有多少人相信,她并不那么需要有一个引以为荣的男人。不是每个普通人都渴望被荣耀被仰视——可是在这个国家,似乎没人相信这件事。从一开始,她想要的,不过是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紧紧捏着话筒,有些生硬地微笑说“谢谢评委老师”的男孩。他太渴望能够被选中了,那种渴望过分强烈,已经过不了自尊那一关。所以他略显艰难地谢幕鞠躬,刻意地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他只能这样与自己相处,直到现在都是。

钥匙刚刚转动了半圈的时候,他就开始吻她。她想说干吗你神经病啊——可是声音被围追堵截,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他们踉跄地跌进门里,墙上开关是被灵境的脊背按动的。咔嗒一声,切碎了满屋子的光。她也索性将包丢在地上,他歪打正着地试图解开她衬衫的扣子——胸口处的肌肤似乎是被他的婚戒划了一道轻微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不是门没有关紧,好像一阵很硬的风席卷了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喝多少,但是一阵眩晕就这样来了,这眩晕的纯度和烈度都高得让人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没醉,可是灵境的身体里面似乎是醉了。那里变成了一个他不那么熟悉的所在,他像童年时代那样没命地奔跑,完全不知危险为何物,但是他知道他已没有顾忌地袒露了所有致命的脆弱。灵境,如果你想给我一刀,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我甚至不会觉得惊讶或者被辜负。因为,一个成年人,如此手无寸铁地缠绕着另一个成年人,一定是错的。

他像是中弹那样激烈地绷直了身体,喘息的声音带着粗糙的沙粒。然后他的身子垂下来,他想躺到她身边去,手背蹭到了她的脸。

“灵境?”他被吓到了,“你是在哭?”

她的身体总是如水母那样,迅速地蜷缩成一团。每到她的身体呈现出某种美好的轻盈,就会让他自惭形秽。他笨拙地把她搂紧,他能分辨得出她眼泪的分量:“你不要吓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她用力地摇头,五官紧紧地挣扎着靠近彼此。她的胳膊在脸庞上蹭了一把,深呼吸一下,带着水滴的响动,她费力地说:“不管,不管你做了什么,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不要骗我?”

他坐了起来,身后的墙壁冰冷。“到底是谁这么多嘴——”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帘,似乎是在盘算有谁会是可疑的,“你能不能听我解释——我没有想瞒你的,我只是不想今天说,我想我们今天高高兴兴地去吃个饭,灵境我发誓,我打算告诉你的,我没想到会有人嘴这么快……”

她疑惑地看着他,已经忘了继续哭。

“我是把这个房子抵押出去了。”他微笑着,轻描淡写,“我怕你骂我。你知道,公司接下来开销会大一点,需要钱,可是融资需要时间……我为了预防最坏的状况,现金花完了万一还没融到下一轮的钱,我总得给一百多个员工发工资,你放心,只是预防最坏的情况——这是你和我的大教室,我不会搞到要让银行来收走咱们的家,你不要哭了行不行?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他怎么能这样。”

上帝给他的生日礼物,原来就是这个眼前摆在他们之间的台阶。再不顺着它下去,似乎不大合适。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三分,果然,他的生日还没过去。

“公司给我涨工资了,我可以来还每个月的利息,这样——即使你有问题,我们也不至于被赶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像个小女孩。很快,就睡着了。

14

关景恒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阿南。一个人眉宇间换了表情,会导致非常神奇的变化——甚至会让一模一样的五官都改了线条。他已完全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派对上穿梭于宾客之间的孩子。非常巧合的是,阿南露出了那个略微羞涩的笑容:“关总,你看起来比去年,就是那个派对上——变了好多。”

“我?”他淡淡一笑,“可能是瘦了点儿——累得像狗一样,什么都得从头学,公司的钱无论怎么都不够用,我到今天为止也只敢给自己开七千块的工资。”他摇摇头,做出一种辛酸的表情。

“你唱歌的那几年,才不会这么说话。”阿南笑得更加腼腆,牙齿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