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B轮 2014年3月—2016年元旦(第7/25页)
“你这么久没来了。”他的眼神里有真正的惊喜。这很容易感染听他说话的人,“洗洗车吧,来都来了?你以前在我们店里办的卡都还没用完。”
“我还以为你们回老家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境觉得好像从胸口处浮上来了深深的委屈。
“没有,”老板回身象征性地望了望新的招牌,“他们从我们手里盘走了店,我们反正没地方去,不如就还留在这边招呼老客人。你等一下,”他掏出手机,用力地划着屏幕,“我不太会弄这个玩意儿,我老婆今天不在……你等等,不好意思,扫我们的码,还会有优惠券的——”他笨拙地向灵境重复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灵境耐心地等他翻来覆去地点击着界面上所有能点击的东西,终于把注册和优惠券的事情搞定,但她已经放弃了要老板把之前卡里的钱转移到新的账户里——那太不厚道了。
“只洗洗外面就好,里边不用了。”她微笑着说完这句话。
于是,小白龙的挡风玻璃变成了水帘洞。她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眼前那片小小的人造瀑布。眼泪放心大胆地汹涌而出。就好像是她主动走进了雨地里。
没有想到关景恒在家。晚上八点半,他居然已经下班了,灵境心里一颤,就好像她自己刚刚偷了情回来。“出去吃饭好不好?”关景恒愉快地问她,“我快饿死了,你都没回来。”
“开会。”她淡淡地丢下了外套。
“我刚去过MJ,他们说你已经走了。”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了遥控器。
“我去了五道口啊,约了几个人在那边见的。”她惊讶自己的面不改色,“好多IT男就喜欢约人在‘宇宙中心’。”
“那个咖啡馆还那么热闹吗?”关景恒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你怎么那么香?”
“你不是要出去吃饭吗——想吃什么?”
“吃你。”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地在她脖颈和肩膀的衔接处滑了一下,那一点点肉眼看不见的涟漪骗不了人。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在试图游进她耳膜的深处:“朱灵境,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明年吧?明年,粉叠就会好起来了……”
“粉叠今年有什么不好吗?”她问完,然后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呀,我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他非常配合地苦笑了一下:“没事,没事,我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已经轮到男人们抱怨你就是不在乎我。”
“风水轮流转。”她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一拳,“欸,你是不是喝酒了?”
关景恒总是可以逗笑她,前提是——他只有在小酌一点以后才讲得出好笑的事。她在一瞬间里决定了暂时忘记她见过幽幽,掩耳盗铃这件事,她已操练得越发纯熟。曾经有一回,在深夜里关了灯的时候,她问过他,为什么在没喝酒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他的语气有点羞赧,他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到大,我父母一天的交谈不会超过二十句话,我们家很安静——他们也不是关系不好,我记忆里只吵过三四回。他们只是没有话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每个人都这样。”
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做过恋人。灵境常常会这么想。在本来应该开始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没了音讯,刚刚正式开始了三天——就去结婚了。然后就过上了现在的平静日子。“平静”不是一个修辞,而是实实在在地没有声音。说这是默契,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是普通恋人之间会有的那些争执、冲突、互相确认存在感、用激烈或者热烈的方式证明自己在对方那里的意义——他们都没有经历过。
也许是因为他太忙。也许是因为她不敢。
关景恒应该是没有告诉过灵境,他人生里最持久的一段关系应该还是在大学时代,也不过十八个月而已。毕业以后,这么多年,女朋友有过一些,可最长久的一个——九个月。他并不是想隐瞒前史,只是羞于跟她承认,自己其实不大懂得该如何跟一个女人长久相处下去。以往的每一次,他都是在该送花的时候送花,该在楼下等至深夜的时候等上两个小时,女孩子以或曲折或直接的方式表达不满的时候服软或者道歉,谈及未来的时候视具体情况来衡量是不是该做承诺——所谓“具体情况”究竟具体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有时候甚至与当时的天气有关。总之,大多数男人女人,应该都会在二十几岁的时候逐渐习得男女关系中一份类似操作说明书或者交通规则的指南。当然,说明书撰写得详细还是粗糙,繁琐精致还是大道至简,会不会标注拉丁文解释词根什么的,因人而异。可灵境是不一样的。认识了灵境以后,说明书中的每一条都值得怀疑。只是他做不到恰如其分地表达这些胆怯与困惑。
“你相信我,”他这样说,“我会把我拼命得到的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
他们轻轻地碰了一下杯。灵境用力地凝视到他眼睛里:“我只想我们俩能好好地在一起,哪怕外面天都塌了,我和你关起门来照样涮火锅。别的,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外面天要真的塌了,到哪儿去买火锅底料?”
她歪着脑袋欣喜地笑了:“这倒真是个问题。麻酱说不定也找不到了。所以还是世界和平吧。”
他们总算是坐在一家两人都喜欢的餐厅里吃生日宴。他想说,灵境你不明白,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会对那个叫“关景恒”的人有了一点同情和好感,否则,我一直都当他是一堆垃圾。但这句话说出来太傻了,也依旧需要各种索然无味的解释——所以他只好对她笑笑,把想说的那句话替换成为:“今天不减肥了,来选个甜品。”
她的手指在菜单上那几个蛋糕或者冰淇淋上轻轻滑过去,睫毛抬起来:“我跟甜品一起再要一杯香槟,好不好?”
“好。喝多了我背你回去。”
“我爱你。”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阵惨然,却笑靥如花。
没想到他说:“是真的?”
她一愣,心脏某处就像荡秋千那样被人推了一把:“你,不会,真的怀疑这件事吧?”
他说:“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从来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人。灵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