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千里之外(第7/9页)

江面上的风越来越急,浪头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拍过来,两艘船的体型相差巨大,一时间不能顺利靠拢。小艇上的船员虽然经验丰富,亦只能勉强控制小艇不偏翻。

盛瑞号的救生艇终于准备完毕,叶楷正跳了上去,士兵开始缓缓将救生艇放下。

叶楷正心急如焚,眼睛没有片刻离开她。他很想立刻将她抱在怀里,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这样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可是救生艇却只能一寸一寸地往下降,短短的十数分钟,却如同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救生艇终于触到了江面,宋国兵吩咐士兵开始划船靠近救生艇。

在风浪极大的江面上,即便是两艘不大的船要靠近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两个船头终于靠在一起,叶楷正大步跨了过去,伸手将星意抱紧在怀里。这件对他而言最为珍贵的宝物,终于失而复得。

星意依然站得僵直,这个怀抱这样炽热,又这样熟悉,她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低低喊了声“二哥”,一切的感官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痛哭失声。

他没有责怪,也没有询问,只是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回来就好了。”

所有的人上了救生艇,盛瑞号上的绳索和艇上的士兵同时发力,救生艇开始慢慢靠近舰艇。然而风浪越来越大,士兵们尝试了许久,发现他们无法再给救生艇扣上吊起的安全索。船上有人打下灯光,大声喊道:“督军,我们扔下绳梯,拉你们上来!”

连喊了好几遍,救生艇上所有人终于确认情况,开始行动。

船上垂下了三条绳梯,叶楷正让星意攀上其中一个,自己站在她身后,牢牢地环着她,低声说:“别害怕,我抱着你,很快就上去了。”

宋国兵让送星意回来的船员上了另一条绳梯,自己攀上第三条,向船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三条绳索开始缓慢地上升。

绳梯大约升到了船体中央,船员的右手忽然动了动。叶楷正眼角看到寒光一闪,一粒子弹几乎贴着自己擦过,射在船身上,火光四溅。与此同时,左手握着的绳索一松,他意识到子弹已经打断了绳梯的一个绳索。

星意尖叫了一声,身子往下坠,他当机立断,左手牢牢抱住了她的腰,沉声说:“抱紧我。”

这个瞬间,星意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这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佐藤元的计划。佐藤元信任的船员,是他们布置下的杀手。因为只有放自己回到叶楷正身边,杀手才能接近他,这才是刺杀他最好的时机!

星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叶楷正。此刻他只能依靠右手的力量拽住仅剩的绳索,加上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完全没有办法反击。

宋国兵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拔枪,趁着杀手瞄准第二枪的时候,飞起一脚踹在他的绳梯上。杀手失了准头,不由顿了顿,然而此刻一阵江风吹过来,承载着叶楷正和星意的绳索打了个转弯,恰好直直送到了杀手面前。

星意能看到杀手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在愣怔之间,她能感受叶楷正的右手在用力,想要用身体挡住她。她尖叫起来:“……不要!”

砰——

枪声响起来,有身影迅速地坠入海中。

宋国兵攀着绳梯的手脚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

——掉下去的却是杀手。

夫人手中还握着锋锐的手术刀,在杀手扣动扳机的时候,她果断地划开了他的

颈动脉。杀手的手枪无力垂下的时候,开出了最后一枪。子弹斜斜射出,最后射中了叶楷正的右肩。

对于医师来说,近距离切开对方动脉,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是第一次亲手杀人,却没有时间害怕,只是死死看着叶楷正。鲜血已经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衣服,不断从衬衣的领口涌出来,他却始终抱着她,哪怕摇摇欲坠,哪怕命在旦夕。

星意“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放开我!”

他却没有看她,受伤的右手始终牢牢抓着绳索,哪怕已经在力竭发抖。

“二哥,你的手会废掉的。”她低声抽泣着,断续说,“你放开我。”

他忍痛咬牙,看着愈来愈接近的船体,却笑着说:“你别哭,哭了二哥才会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叶楷正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要撕裂开,终于看到了船头的士兵伸出手来拉他。他的脊背上满是冷汗,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开口说话。

宋国兵在另一个绳梯上,略落后他们,急得大骂:“别拉长官的手臂!抱住他们!”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抱住了两人,终于将他们带上了船。军医已经赶过来,替叶楷正查看伤口。叶楷正却意外地看到星意躺在夹板上,慢慢蜷缩起来……她的大衣早就掉在江里,旗袍的腰部渗出血来。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意识到——

子弹在击中他的肩膀之前,已经击中了她的

腰部。

船舰上军医指挥着士兵用担架把人抬起来送进舱内,又将她搬下来放在床上,担架上一片刺眼的红色。医师正要替叶楷正包扎伤口,却被他推开了。他赤红着眼睛看着医师给她检查,全然不顾自己也有伤。舱内气氛极为凝重,医师剪开星意腰间的布料,轻轻地“咦”了一声,又小心地侧过星意的身体,额头上顿时起了冷汗。

“怎么样?”叶楷正沉声问。

“督军,夫人她……”军医硬着头皮问,“是否先前有孕了?”

叶楷正愣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说什么?”

叶楷正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前所未有地,他觉得走向她的距离那样遥远,甚至比刚才吊在绳索的时间上还漫长。他看着医师们围着她处理伤口、止血,而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同素雪。

眼前的一切仿佛和自己隔着一层塑料薄纸,沙沙的那样不真切,唯有肩膀的剧痛,令他觉得清醒了一些。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任医师给自己包扎,视线却从未有片刻离开她。

他忽然想到,无论他曾多么笃定地向她的家人保证过,却始终没有做到真正地保护她。

把她软禁起来,避而不谈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在保护她吗?把她留在医院,却根本没有察觉她已经怀孕,是真的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