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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我来到书房坐下,点上烟斗,将脚搭在火具上,想让自己在饭后的小睡中平静一下心情,这种小睡平常是悠然、恬静、从容的。但今晚,一切都索然无味,我已经习惯了看着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肩膀微侧,正好让灯光照在她手里的活上,多恩就卧在她脚边,可现在那张椅子莫名地空着。好了,见它的鬼去吧,一个女人何以竟能搅了整个夜晚。我站起来从书架上找了本书,翻了几页。我肯定是打了个盹,因为我再抬起头时,房间角落里那台钟的指针差不多指到九点了,那就上床睡觉吧。火已经灭了,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把狗牵回狗窝——变天了,外面刮着风,飘着零星小雨——然后,我闩上门,回到自己房里。就在我刚要把脱了的衣服扔在椅子上时,我看见了一张字条,就放在我床头桌子上那罐花的旁边。我走到桌边,拿起纸条,读了起来,字条是瑞秋表姐留的。
“亲爱的菲利普,”字条上写着,“如果可能的话,请原谅今晚我对你的无礼,在你的家里,我这么做,实在是令人难以原谅。我并没有什么理由来解释我的言行,只是因为最近这些天里,我很反常,所有的情绪都会随时表现出来。我已经给你的监护人写了封信,感谢他的来信,而且,我将接受那份生活费。感谢你们俩的慷慨与善意,感谢你们为我着想。晚安,瑞秋。”
我把这封信读了两遍,然后放进口袋里,她的骄傲与怒气都已烟消云散了吗?是否这些情绪都随着泪水一起消融了?她接受了那笔生活费真是卸掉了我的一个负担。我曾设想要再去一次银行,作进一步的解释,撤回先前的传票,然后便是与教父的面谈,想象着会有不止一次的争论。整个事情最糟糕的结局就是瑞秋被扫地出门,独自回到伦敦,住在那些简陋的小屋里,教她的意大利语。
我不知道她是否花了很大的努力才写成这张字条,想到她费了很大劲儿才迫不得已这么做,真是难受。从骄傲变为委曲求全?我对她不得不这么做很反感。自从安布鲁斯去世以来,我头一次为发生的一切事怨他。毫无疑问,他应该早作打算的,谁都可能生病,甚至猝死,他应该也知道,由于他没有作出任何安排,他的妻子便生活在我们的怜悯和慈悲中。只要当时给我教父写封信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我想着她坐在波比姑妈的房间里给我写这张字条。不知道她是否已离开那间屋子回去休息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沿着走廊走过去,站在她套房旁的拱门下。
她房间的门开着,卧室的门紧闭着,我敲了敲卧室的门,没人答应,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谁呀?”
我没有回答,而是开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很黑,借着我手上蜡烛的光,我可以看到床上的帐子半掩着,可以看见床罩下她的轮廓。
“我刚看了你的字条,”我说,“我想为此来感谢你,并对你道声晚安。”
我以为她会坐起来,点亮蜡烛,可她没这么做,依然静静地躺在帐子里面的枕头上。
“我还告诉你,”我说,“我绝不是在施舍什么,请你相信这点。”
帐子后面传出的声音平静、柔和得令人奇怪。
“我从来没认为你是在施舍。”她答道。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教意大利语这件事并不让我心烦,在这类事上,我没有什么自傲可言,我受不了的是你说我这么做有损于安布鲁斯。”
“确实是这样,”我说。“可现在不提了吧!我们没必要再去想它了。”
“你完全是善意的,而且也是出自你的本意,才骑马到派林去见你的监护人,”她说,“我那会儿一定非常粗鲁,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不能原谅自己。”她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我被什么触动了,喉咙一阵发紧,身体也一阵发紧。
“我宁可你打我一顿,”我对她说,“也不愿让你哭。”
她在床上挪动了一下,摸到手帕擤鼻涕,那种姿势和声音再平常简单不过了,可此时出现在帐子后面的黑暗中却让我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
紧接着她又说:“我会接受那笔生活费,菲利普,不过从下周起,我不能再打搅你了。如果合适的话,我想下周一离开这儿,搬到别处去,或许是去伦敦吧。”
她的话令我一阵茫然。
“去伦敦?”我说,“为什么呢?到底怎么了?”
“我原本只打算来一两天的,”她说,“我已经待得比预期的长。”
“但你还没见过所有的人,”我说,“你还没有做完你该做的事。”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说,“反正,那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这话听起来简直不像她说的,声音有气无力。
“我原以为你喜欢做这些事。”我说,“在庄园里到处走走,拜访一下佃户们。每天我们一起出去逛的时候,你看上去是那么的高兴,而且,今天你还和塔姆林一起收拾那些花木呢。难道这一切只是做做样子,还是仅仅出于礼貌?”
她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说:“有时候,菲利普,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理解。”
或许我是那样的,我很不高兴,感到受了伤害,而且我也不在乎了。
“好吧。”我说,“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这会引起许多闲话,不过这也没什么。”
“也许,”她说,“如果我待在这儿,会有更多的闲话。”
“你留下来会有闲话?”我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你就是属于这儿的,按理说如果不是因为安布鲁斯神志不清,这儿难道不就是你的家?”
“噢,上帝,”她勃然大怒,对我大发雷霆,“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别的原因才到这儿来的吗?”
我又说错话了,轻率和莽撞使我总说错话,我忽然有种无望和力不从心的感觉。我走到床边,拨开帐子,俯视着她。她倚在枕头上,两手抱在胸前,好像穿了件白色的什么衣服,领口一圈褶边,很像唱诗班那些男孩们穿的罩衣。她的头发松散着,用一条丝带系在脑后,就像我记忆中露易丝小时候的样子。她一下子看上去这么年轻,竟让我感到震惊。
“听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不知道你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是什么,对于你,对于任何女人,我全不了解。我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待在这儿,我不想让你走,这很复杂吗?”
她把手捂着脸上,几乎是在抵挡,好像我在伤害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