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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胡说了,山姆,”我说,“都是些骗人的老话,儿子怎么会因为父亲害有此病而因此短命呢?”
山姆・贝特摇了摇头。“不,这其中是有道理的,先生,”他说,“而且你也是知道的,安布鲁斯先生和他父亲也就是你伯父不就是这样吗?同样患了大脑疾病!没有什么办法能违背自然规律,我在牛身上也发现过类似的事。”
我什么也没说,同时也感到纳闷,山姆怎么知道安布鲁斯得什么病死的,我对谁都没说过呀,真不可思议,谣言已传遍了整个乡村。
“你该让你女儿向艾什利夫人要些药剂来治咳嗽。”我对他说,“她对此颇有研究,用桉树油就是她的一种治疗方法。”
“我会的,菲利普先生,我会的,”他说,“但首先我觉得该请你亲自来一下,因为有封信的事。”
他压低说话声,表情一本正经。
“什么信,山姆?”我问道。
“菲利普先生,”他答道,“圣诞节那天,你和安布鲁斯夫人善意地给了我们一些这位已故主人的衣服之类的东西,我们都很骄傲,我们每人都分到的是同样的东西。现在你看,床上这件衣服是给我的。”他停一下,抚摸着衣服,敬畏的神情正如当天接受衣服时一样,“当天晚上我把这件衣服拿了出来,先生。”他继续说道,“我对女儿说,如果我们有玻璃柜,就把它放在玻璃柜内,但她叫我少胡说,说衣服就是穿的。可我绝不会穿的,菲利普先生,那样我就太放肆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先生。我把它放在那边的衣柜里,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后来,我不停地咳嗽,就躺在床上了,我也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想穿这件衣服,就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的时候,衣服不太重,后背很轻巧,菲利普先生,我昨天第一次穿上了它,于是我发现了这封信。”
他停了下来,在枕头下摸了一阵,拿出一个小包。“菲利普先生,就是这个。”他说,“信肯定是滑进衣服的内层,夹在了里面。拆叠打包的时候肯定是没发现,只有像我这样穿上它又怀着惊叹的心情抚摸时才能发现,我摸到纸张样的东西,所以大胆地用把刀打开了夹层。在这儿,先生,明明白白一封信,封着呢,是安布鲁斯先生给你的信,我认得他旧时的笔迹。看到信,我吃了一惊,就好像,你明白吗?就好像我从死者那儿收到信一样。”
他把信给了我,是的,他说得对,是安布鲁斯写的,写给我的信。看了那熟悉的笔迹,我的心猛地一揪。
“山姆,你这么做很明智,”我说,“叫我亲自来是对的,谢谢你。”
“不用谢,菲利普先生,不要谢。”他说,“我只是在想,怎么这封信几个月了一直在那里,它本应早就给你的。可怜的主人虽然过世了,但希望有人看到信,而且可能想让你看。因此我想最好亲自告诉你,比让我女儿送到你屋里要好。”
我再次谢过他,把信放进贴身口袋,又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离开了。出于某种直觉,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告诉山姆不要对任何人讲这件事,甚至对他的女儿也不要说。原因和他对我说过的一样,是对死者的尊敬。他答应了,我便离开了农舍。
离开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穿过树林来到一条小路上,这条路穿过庄园高地,紧挨特里南特的田地和那条林荫大道。安布鲁斯最喜欢这条道,除了南边的灯塔外,这几乎是我们田园的最高处,整个树林以及通向辽阔大海的山谷,都一览无遗。小路两旁的树是安布鲁斯和他父亲种植的,给小路带来了一些阴凉,不过长得还不太高,还挡不住视线。到了五月,满山遍野都是风铃草。小路尽头,树林的顶端,在往峡谷中守林人的农舍去的坡上,安布鲁斯立了一块花岗石。“这块花岗石,”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可以作为我死后的墓碑,你就想我在这儿,而不是和其他艾什利一起在家族墓穴里。”
当他把花岗石立在那儿时,他没有想到,他根本不会躺在家族墓穴里,而是躺在了佛罗伦萨的新教徒墓地。在这块石碑上,他记上了他曾旅行过的地方,并在下面附了一首打油诗,我们一起看时,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尽管都是无稽之谈,但都是出自他内心的感慨。他离家的最后那个冬天,我经常爬上这条小路,穿过森林,站在这块花岗石旁,俯视着眼前他所钟爱的这一切。
我今天又来到这块花岗石旁。我双手扶着石碑,站立了片刻,无法作出决定。下面,守林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他家那条狗,他不在的时候总用一条链子拴着,时不时毫无来由地叫几声,或许是因为叫声能与它为伴。白日的光芒即将消失,此时比白天冷了一些,乌云也慢慢布满天空。我看见远处的牛群从兰克里山下来,在林边的沼泽中饮水,在沼泽地那边的海湾里,大海失去了太阳的照射,变成蓝灰色。
一阵轻风吹向海岸,吹得下面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坐在花岗石旁,从口袋里拿出安布鲁斯的信,把它倒扣在膝盖上。信上的红戳印很醒目,上面是他戒指的图样,红嘴山鸦的头,信包并不厚,里面除了一封信什么也没有。我并不想打开这封信,我不知道是什么忧虑阻止着我,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怯懦本能,我把头埋在手中,像沙中鸵鸟一样把头藏起来。安布鲁斯死了,一切往事都已随他而去了。我过自己的生活,按自己的意思行事,也许这封信中会进一步提到我打算忘记的那件事。如果安布鲁斯指责瑞秋的奢侈,他也可以用同样的言辞来说我,也许理由还更充分,这几个月光花在房屋上的钱就要比他在几年内花的还多,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叛逆。
但要是不读这封信的话⋯⋯不知他会怎么说?如果我现在把它撕成碎片扔掉,永远不知道内容,他会责备我吗?我拿着信,在手中掂来掂去,看还是不看?上帝,为什么要让我抉择呢?在家中,我对她一片忠诚,在她的闺房里,注视着她的脸,她的手,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声音,就不会有什么信缠绕着我。而在这儿,坐在这块石头旁,他的力量巨大无比。这里是我俩常常一起来的地方,他手中就拿着我现在手里拿的这根拐杖,还穿着同样的衣服。像一个小孩向上帝祈求在他生日那天天气晴朗一样,我现在祈求上帝,希望信中的内容不会使我感到任何不安。然后我就打开了信封,上面的日期是去年四月,因此这信是他死前三个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