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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简直难以相信,一个我所了解和信任的女孩,会有这样该死的想法,而且更该死的是,能以非常合乎逻辑和常情的道理来剖析一个像瑞秋一样的女人。

“是你父亲的法律头脑在替你说话,还是你自己在说?”我问她。

“不是我父亲的说法,你知道他很内向,几乎不对我说什么,是我自己的判断。”

“你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对她有反感。”我说,“有个星期天,做礼拜的时候,对吧?你回来吃饭时不说一句话,只是傲气十足地绷着脸坐着,那时你就打定主意不喜欢她。”

“那你呢?”她说,“还记得她来之前你说她的话吗?我忘不了那时你对她充满敌意,而且还理由十足。”靠近唱诗队小屋的侧门吱吱嘎嘎响了一下,门开了,那个叫艾丽斯・泰布的胆小矮个清洁工手拿着扫帚悄悄溜进来打扫走廊。她偷偷扫了我们一眼,便钻到讲道坛的后面。但她的出现搅扰了我们,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这是没用的,露易丝,”我说,“你无法阻止我。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如果我们继续说下去,会彼此憎恨对方的。”

露易丝看着我,手从我胳臂上滑下去。

“你真的就那么爱她吗?”她问。

我转过身去。她比我小,一个小姑娘不可能明白的,没有人能明白,只有已死的安布鲁斯除外。

“那你们以后各自会怎么样呢?”她又问。

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刚才敲打窗户的大雨这时已经停了。南窗上,一缕阳光照在圣・彼得头顶,映出一圈光环,随即又暗了下来。

“我向她求过婚。”我说,“我求过一次、两次,还要继续向她求婚,我的以后就是这样。”

我们到了教堂门口,我打开门,我们又站在廊下。教堂门口的树上,一只画眉风雨无阻地唱着歌;一个肉铺的小伙计,头顶着围裙,肩上扛着盘子,走过小鸟旁,嘴里吹着口哨与鸟呼应。

“你第一次问她求婚是什么时候?”露易丝问。

我又一次感觉到了烛光和笑声的温馨。突然间,烛光和笑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瑞秋。似乎是对午夜的嘲弄,这时教堂的钟敲响了正午十二点。

“在我生日的那个早晨。”我对露易丝说。

她等着听最后一下钟声,这一声很响,在我们头顶回荡。

“她怎么回答你的?”

“我们的说话阴差阳错,我以为她是答应的意思,而实际上她没答应。”

“那时她看过文件了吗?”

“不,还没有。她后来才看的,就在那天早上。”

教堂门下,候着肯达尔的马夫和马车,他一见主人的女儿,就举起马鞭,坐上车。露易丝系好披风,裹好头巾,对我说:“她迫不及待看完文件,就去派林找我父亲了。”

“那是因为她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可当她坐车离开派林时,却什么都清楚了。”露易丝接着说,“我清楚地记得,她上马车前,我站在台阶上,我父亲对她说,‘有关再婚的那项条文可能会有点麻烦,如果你想守住这笔财产就得一直守寡。’艾什利夫人对他笑了笑说,‘这很适合我。’”

马夫拿着一把大伞向通道走来,露易丝戴好了手套。有一阵乌云乘风掠过天空。

“增加这项条文是为了保护财产,”我说,“是为了防止被外人侵占。如果她做我的妻子,这项条文就没用了。”

“你错就错在这儿了。如果她和你结了婚,就一切都又归你了。你就没想到这一点吗?”

“即使如此又怎么样呢?我将与她共享财产。她不会因为这项条文才拒绝和我结婚。你是在暗示这个吗?”

头巾遮住了她的脸庞,但灰色的眼睛露在外面望着我。

“作为妻子,就不能把丈夫的钱从这个国家寄出去,也不能回到她自己的地方去。我没暗示什么。”

马夫抚了抚帽子,把伞撑到她头顶。我跟她下去来到车前,扶她上了座位。

“我说的话很重,你可能觉得我冷酷无情,但有时候女人比男人看得更清楚。如果有伤害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迷失自己。”她身子向马夫倾斜过去,说,“好了,托马斯,回派林。”马车调了个头,向延伸至山坡的大路驶去。

我去了玫瑰皇冠小酒屋。露易丝说她说的话很重,的确如此。我来是为了寻求安慰,却一点儿也没有得到。只是些冷酷无情,甚至曲解的就事论事。她的话对一个有律师头脑的人会很有意义。我知道教父是如何衡量事情的,丝毫不顾及人的情感。如果露易丝继承了教父的精明、严谨,自然就免不了这种说话办事的方式。

关于我和瑞秋之间的事情,我比她清楚。山谷顶上树林里的那块花岗岩石碑,还有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日月。“你的瑞秋表姐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瑞纳提这么对我说过。她就是出于感情用事让我爱上了她,又是因为感情用事赶我走的。安布鲁斯了解这些,也理解这些。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不会再有另一个女人,不会有另一个女人做妻子。

我在冷飕飕的酒屋里坐了很久。尽管我一点也不饿,店主却给我端来一些冷羊肉,拿来一些啤酒。然后我离开酒屋来到码头上,站在那里看海潮扑打石阶。一只只渔船随着浮标在摇摇晃晃摆动,有个老人坐在舱底坐板上往外舀舱底的水,背后有不断溅起的水花又扑进舱里。

天空中的云层比先前更低了,变成了薄雾,对岸的树木影影绰绰,依稀难辨。如果我不想淋得透湿,不想让吉普西着凉,最好趁现在这个天赶快回去。在这个时候,人人都待在家里。于是我骑上吉普西,爬上那座小山,为了少走一些山路,我在十字路口拐下去上了林荫大道。这儿算是有了点遮掩,可是还没走上个百八十步,吉普西却一瘸一拐地跛着脚行起路来。我没有考虑停下来到路旁小屋取掉卡进马蹄中的石子,在那儿聊聊天,而是决定下马,慢慢牵着它回家。先前被大风刮断的树枝横七竖八地落满回家的路,从昨天起就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树木在迷蒙的雨水中颤抖着。

从潮湿的山谷中升腾起一片云雾来。我打了一个寒战,才突然意识到从和露易丝在教堂里,到玫瑰皇冠酒屋的那段时间,我这一整天受了很多风寒。跟昨天比起来,简直是恍如隔世。

我牵着吉普西,走在我和瑞秋走过的那条小道,那里还有我们的足迹,有我们在山榉树下采摘报春花的影子。现在一堆堆的报春花卧在泥沼中,神情黯然。我手握缰绳,牵着一瘸一拐的吉普西慢慢往前走,那林荫大道显得漫无尽头,滴滴答答的雨水灌进我的衣领,把脊背渗得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