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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我累得连对威灵顿说声下午好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言不发地把马具扔给他就走,他愣愣地望着我。天知道,打前一天晚上以来,我除了水什么都不想喝,可是现在又冷又湿,我想不管喝点什么样的白兰地,倒是能暖暖身子。我走进餐厅,见约翰在里面,正在摆饭桌,他从餐橱给我拿杯子,这当儿,我发现桌子上摆了三个人的位子。

等他拿杯子回来,我指着问他:“干吗要摆三个位子?”

“给帕斯科小姐准备的。”他答道,“她一点钟就来了。今早你走后不久,太太就去她家拜访,回来时把帕斯科小姐带了回来,她要住在这儿。”

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帕斯科小姐要住下?”

“是的,”他答道,“就是那个在星期天学校讲课的玛丽・帕斯科小姐,我们一直在忙着给她收拾那个粉红色的房间。这会儿她和夫人在闺室里。”

他继续摆放饭桌,我把杯子放在餐具柜上,无心再倒酒,而是径直上了楼。房间的桌子上有张便条,一看笔迹就知道是瑞秋写的。我撕开条子,上面没有起笔,除了日期,就直截了当写道:

我邀请了玛丽・帕斯科来这里和我作伴。自昨晚后,我不能再和你独处,如果你愿意,饭前饭后你都可以来我们闺房。我得提醒你,不许无礼。

瑞秋

她不会是当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有多少次我们一起讥笑过帕斯科家的那些姑娘们,特别是那个叽叽喳喳的玛丽,永远都是一个活样本,总去那些不愿被人打扰的穷人家串门。这个玛丽,身材臃肿,长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简直是她母亲的翻版。肯定是开玩笑,瑞秋邀请她来只是开玩笑,只不过是吃顿饭,看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我那张郁郁寡欢的脸——可纸条写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我从房间出来,站在门口,看见那粉红色房间的门敞开着,确凿无疑了。壁炉的火燃得正旺,椅子上摆着鞋子、晨衣,屋里四处是陌生人的刷子、书以及个人用品。和瑞秋套间相连的那扇门通常是锁着的,现在也大开着。我甚至能听得见那边闺房传来的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这简直是对我的惩罚,对我的羞辱。请玛丽・帕斯科过来插在我和瑞秋之间,那么正如瑞秋在条子上写的那样,我们不能再单独待在一起了。

我气愤之极,难以自抑,真想穿过走廊,步入闺房,一把揪住玛丽・帕斯科的肩膀,叫她打点行装赶快滚蛋,我可以叫威灵顿立刻赶车送她回家。我真想不通,瑞秋怎么敢以如此牵强的借口邀请玛丽上门,使我不能与她独处,从而令我忍受莫大的痛苦和羞辱?这么说我就非得要与玛丽・帕斯科一桌共餐,同室相处了?屋子的每个角落都会有她的影子了?无论是在书房、客厅,还是在院子里或者闺房里,我都将时时忍受女人之间无休止的闲谈吗?那本来只是星期天聚餐时才不得不习惯去忍受的。

我沿着走廊走过去——我没有换衣服,全身依然湿透着。我打开闺房门,瑞秋坐在椅子上,玛丽・帕斯科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两人在一起看那本配有意大利花园插图的大书。

“你回来了?”瑞秋说,“选择这样的天气骑马外出实在莫名其妙。我去教区的路上马车差点被刮倒。你看,我们有幸请玛丽来作客,她已经觉得无拘无束,我真高兴。”

玛丽・帕斯科发出一丝颤动的笑声。

“真是太意外了,艾什利先生,”她说,“你表姐来接我的时候,其他人简直妒忌得眼都红了。真不敢相信能到这里来。坐在这间闺房里真是太舒服太开心了,甚至比下面还要好。你表姐说你晚饭后习惯于来这里坐坐,你会玩牌吗?我特别着迷,如果你们不会,我可以教你们俩。”

“菲利普不大喜欢碰运气的游戏,他宁可坐着静静地抽烟,咱们俩一起玩吧。”

她的目光越过玛丽・帕斯科注视着我。不,这不是开玩笑。从她那冷峻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是深思熟虑后这样做的。

“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看没那个必要,”她答道,“你可当着玛丽的面爱说什么说什么。”

牧师的女儿匆忙起身说:“噢,我不想打扰你们,我去我房间好了。”

“把门开着,玛丽,”瑞秋对她说,“这样我叫你的时候你能听见。”她两眼满含敌意地瞪着我。

“好的,艾什利夫人。”玛丽・帕斯科答应了一声。从我旁边擦身而过的时候瞟了我一眼,出去之后门半开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质问瑞秋。

“你很清楚,”她答道,“我条子上已写明了。”

“她要待多久?”

“我想让她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和她待不了一天的,不仅会让我发疯,你自己也会发疯的。”

“你错了,”她说,“玛丽・帕斯科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妨碍别人。如果我不想和人说话,就不用跟她讲话,至少有她在房中,我有点安全感。而且,适逢时候。你在餐桌上的那种表现之后,不能再一如既往了,你教父离开前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待在这里已引起了一些闲话,你的结婚之说也将无济于事。我不知道你还对其他什么人说过没有,有玛丽・帕斯科在此,能阻止闲言碎语,我会很小心。”

我前一晚上的举动怎么会带来如此大的变化,这么严重的对抗呢?

“瑞秋,这件事一两句话是谈不清的,而且门还敞着,我求你吃过晚饭等玛丽・帕斯科睡觉后听我说,我们单独谈谈。”

“昨晚你那样威胁我,一次就够了,没什么要谈清楚的,你要么现在就走,要么留下来和玛丽・帕斯科玩牌。”她又低头看起了那本花园书。

我走出房间,无所适从。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对我前一晚上用手掐她脖子那短短一刻的惩罚。我当时马上就后悔不迭的举动,已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这就是报应。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随即又立刻转为沉重的绝望。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

没多久前,也就是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快乐无比。生日之夜的狂喜,以及所有相随的魅力,都因我的错误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坐在玫瑰皇冠酒屋那冰凉的店堂里,我还似乎觉得,等过几周,她不愿做我妻子的心情会改变。如果不能马上结婚,就过一段时日;如果过一段时间还不行,那又何妨,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像生日凌晨那般相爱。得由她决定,由她选择,不过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吧?进家门的时候,我几乎是满怀希望和信心。然而现在却有了这个外人,这个第三者,我们之间依然不能消除误解。此时我站在自己房间里,听到她们的说话声由远而近来到楼梯口,接着是下楼时长裙的窸窣声。没想到时间已经不早,她们都整装去用餐了。我心里清楚,自己无法与她们共坐一桌,就让她们自己吃饭吧,反正我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全身冰凉而僵硬,大概是着凉了,最好就待在房里。我拉了铃,叫约翰去转达我的歉意,说不能下楼吃饭,要直接上床休息。正如我所担心的,我这样做引起了一些不安,只见斯考比上楼来,满脸忧虑地问:“不舒服吗?菲利普先生?要不要洗个芥子浴,喝杯热酒?大概是这种天气骑马外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