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一个人对抗世界(第2/5页)
这真的不是梦吧?罗小雄眼睁睁望见雅乐从修车铺里走出来,像目睹白日里的一个梦境。她穿着白色羽绒服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形瘦削,乌黑长发在凌冽寒风里飘扬。
罗小雄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有太多的话想对雅乐说,太多的思念需要倾诉,太多的愧疚需要祈求原谅。但雅乐说过不想再见到他,尤其自己现在这个潦倒到破表的样子,身上披着好心人施舍的一件旧棉袄,就这么冲上前去,雅乐是会一时认不出他呢,还是转身回到铺子放下卷帘门给他吃一个闭门羹?
就在罗小雄站在半截残墙后面纠结犹豫之时,瞥见修车铺里走出另一个人,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同雅乐说话:“就是这些了对吗?东西都拿齐全了?”雅乐朝他点了点头。
这下罗小雄大张着嘴,发现老天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恶毒的玩笑——那个站在雅乐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长相酷似金城武的法语课老师邓夕昭!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谎话连篇的真小人,雅乐不记得他的嘴脸了吗?他用一个法国巴黎的美梦作为诱饵,布下陷阱等待女学生一步步踩进来。他用浪漫和文艺骗取雅乐的信赖,他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赶去钢铁厂参与巴黎的营救行动,然后又借口高烧临阵脱逃消失不见,雅乐难道都忘记了吗?为什么她现在会和邓夕昭在一起,从修车铺里肩并肩走出来?!
罗小雄感到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反正手边有的是砖,他随手捞起一块跳出墙来,朝邓夕昭跑去。可惜还没跑到他俩近前,他就被地上一根生锈的水管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砖飞出很远,消失在其他碎砖石的汪洋之中。
“罗小雄?”邓夕昭这厮眼力倒好,惊讶地呼喊出声。他身边的雅乐也一起怔住。
罗小雄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满身尘土,依然无法掩盖他身上背负的愧疚:“……雅乐……你还好吗?你怎么同这家伙在一起?雅乐,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听说我妈来找过你,我只求你想想我在你身边时的表现,我就算死,都不会出卖你、出卖德庆坊去帮助我父亲实施他的千秋大计的。这两个多月我被他们囚禁起来了,远在海南岛,没钱,没身份证,但我拼死回来了。回来就是想见你一面。如果我真是‘卧底’,我干什么还要拼死回来?雅乐,我求求你好好想一想——”
“德庆坊都已经拆迁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邓夕昭在一旁冷笑,“听说你是富家少爷,这一大片土地就是你老爸拍下来的。恭喜你啊,少东家,亿万财团的继承人,社会实践课完成得不错啊。”
“你给我闭嘴!”罗小雄冲邓夕昭怒吼,四下里找趁手地砖块,“不闭嘴就不要走,我让你再胡说八道……”
“哟,想打人啊?”邓夕昭原本一气之下想说“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赔到倾家荡产”,但转念一想罗氏集团的产业无比庞大,自己一根小小的手指头绝对是无法等量齐观的。更何况罗氏集团枝叶繁茂、根系复杂,就算借不到光,也还是不结怨为妙,于是他拿出老师的尊严来谆谆教导道:“罗小雄啊,你这样全然像个小混混,哪里有半点学生的样子。我劝你放下凶器,好好做人——”
雅乐扭头看着邓夕昭道:“你先走,去车站等我。”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雅乐皱眉说,转身走进修车铺,“进来吧,我找条毛巾你擦擦脸。不过热水没有了,只有冷水。”
罗小雄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微笑:“没事!没事!我就喜欢用冷水洗脸,不容易感冒。”雅乐竟然没有赶他走,竟然没有漠视他,还这么悉心照顾他,这是他决计没有料到的。莫非她已经释然了?可一走进修车铺,罗小雄顿觉有些异样。德庆坊动拆迁成废墟,附近修理摩托车助动车的生意一定受阻,铺子空着是必然的,但现在隔板架子上原本堆得满满的各种零件工具都不见了,徒留四壁,空荡荡的。
雅乐从楼梯上下来,手里拿着条白色毛巾递给他。
罗小雄慢慢接过来,抬起眼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我气吗?”
雅乐没有表示否定也没有表示肯定,只淡淡地道:“擦把脸再说。”
罗小雄注意到雅乐右手羽绒服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白色纱布,紧紧包扎在手腕上,仿佛是绷带,不禁急道:“你的手怎么了?什么时候弄伤的?”
雅乐摇了摇头,不想作答,却伸手指了指罗小雄的手掌:“你流血了。是刚才摔倒时割伤的?我去楼上找找看有没有碘酒或红药水,你先自己用水清洗一下伤口。”
“不用管它。”罗小雄内心一热,陡然握住雅乐左手,却感觉她掌心里透出阵阵凉意,“你是原谅我了吗?雅乐,我都快要发疯了。我承认最初为了和你在一起,我隐瞒了我的家世,不,比隐瞒更严重,我是伪造了我的家世,说父亲是建筑包工头,母亲无业,全家人住在集装箱里什么的。但除了家世以外,我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是真诚的。你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吗?我被父母带走,关在海南岛整整两个多月,他们找人看住我,不给我钱,没收我的信用卡、手机、身份证,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我见你,联系你。我给你写过一封信,向你道歉,祈求你原谅,你收到没有?”
雅乐轻轻叹了口气,摇头:“没有。”她脸上有淡淡的笑,也是透着寒意的,但那种冷不是由她身上散发出的,而是外界的冰冷渗透到她骨血中去的,因而不像以往那样显得傲气,而是令人倍感凄凉。
这种冷,让罗小雄感到格外害怕,仿佛什么都晚了,但他逼迫自己热切地说下去:“估计那封信是被我爸妈半道劫持了。后来陌小凯来海南岛了,他告诉我说我妈来德庆坊闹过,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胡话,还做了给你钱之类很低级无聊的事情。这些事我都不知情,也不是我指使的。我很爱我妈,但这件事上我必须要和她划清界限。陌小凯给我一点钱,帮我从看守那里脱身,我回来就直奔德庆坊,你看我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没有回家,到了滨海就直奔德庆坊。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可这里已经被拆成废墟,又看到你和那个骗子老师在一起,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幸亏修车铺还在,幸亏你还在。巴黎呢?炮仗呢?小飞龙、郑伊健、小甜甜他们呢?他们都还好吗?巴黎在哪儿呢?巴黎,巴黎,我回来了——”罗小雄扭头对着楼上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听不到小女孩羞怯娇嗲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