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一个人对抗世界(第4/5页)
罗小雄面红耳赤,几乎要窒息,他本想挣脱开这两个小妖精海蛇一样的手臂和信子,但听到周围狐朋狗友们在鼓掌,大声叫好。就算陌小凯这个流氓站在这里,都会大摇其头,逼视地说“我都看不懂你了”吧?沉沦到无法辨识自己,彻头彻尾变成一个浪荡公子、纨绔子弟……这种自虐般的痛楚,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吗?于是他继续同瑟琳娜深吻,任凭另一个女孩儿对他放肆抚摸。掌声、哄笑声越来越响。两个女孩儿的唇舌如同哈喇般柔软潮湿,散发着海水的腥臭味,越来越令他感到恶心想吐。
罗小雄猛然推开她们,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奔出门外,有人试图来追赶,被他挥手阻止。
一口气跑上楼顶露台,这里摆放着小桌,点着蜡烛,有两桌客人在抽烟喝酒聊天,罗小雄心烦,沿着墙走到露台僻静无人的转角处,倚靠着栏杆独自出神。
今晚是4月30日,农历十七,天上的月亮依然很圆。今天是他十九岁的生日,也是雅乐十九岁的生日。十七岁的生日那夜,他第一次来到德庆坊,遇见了如同雪莲花般纯白盛放的雅乐。两年后的今夜,他在星天地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而雅乐呢,她又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三个月前雅乐对他冷然说出“我们不可能有未来”之后,就独自离去,去车站同邓夕昭会和。罗小雄的心碎了一地,他很想追上去把雅乐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他们是有未来的,只要她喜欢他,喜欢过他。但在锲而不舍和厚颜无耻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而且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气力都花费在了从海南到滨海几千里的漫长跋涉上,雅乐最后的决绝摧毁了他最后百分之一的力量。于是他黯然神伤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断壁残墙尽头,连“能否让我再看看巴黎,我们再一起带巴黎去一次游乐场”都没能说出口。
之后半个月里,罗小雄稍微恢复点精神后,陆陆续续去过德庆坊好多次,但每一次都没见到雅乐。修车铺里很多粗重家什都没动,但看得出雅乐早已经把重要东西搬空,她不会回来了。最后一次去时,罗小雄眼睁睁地看着工人开着吊锤车把小楼西墙砸出一个大窟窿,泥沙瓦砾山崩般落下。
有着百年历史的贫民窟德庆坊真正从繁华市中心消失了。所谓沧海桑田,都不过弹指一挥间,更不消说这一片动拆迁地块了。上万人逼仄生活的痕迹就此抹去,很快,这里要兴起崭新的商务高楼和全装修、拎包入住的精品公寓房。报纸上电视里都有播报这里的开发建设情况,说皇莆区区域经济不断腾飞,城市环境优化提升,达成质的飞越,区府和财团联手开发热土,让滨海向成为最适宜人们生活工作的国际化大都市大跨步前进,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不断迈上新的台阶……这些美景罗小雄看不到,对他来说唯一能领会到的事实就是——他失去雅乐了。可是,他曾经拥有过她吗?
好吧,不过是两年一厢情愿的暗自热恋,她把他当笑话就随他吧。纨绔子弟又怎样?很多人不都羡慕这样的生活吗?无须工作,挥金如土,父母因为软禁他而心虚,知道他失恋伤心而纵容,他就开始醉生梦死的人生又怎样?不是很好吗?每天呼朋唤友,你看,无论要喊多少人出来做陪都行,哪怕半夜两点半都行。以前想握一握雅乐的手都不敢,现在那么多美貌姑娘萦绕在身边,主动投怀送抱。
但是雅乐……雅乐啊……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卖掉了动迁得来的房产,办妥了签证,前往异国他乡了?
“关于我那小学同学云雅乐——”
“云雅乐”三个字像闪电一样扎进罗小雄耳内。他惊愕地从墙角后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那张小桌上三个男客正喝酒对谈,其中背对着他的那个体格魁梧的人正在说话,不知道是谁。隔了一会儿,罗小雄辨认出那人是当初乌鸦同人结了梁子,带了大队流氓混混去攻打市西卫校的皮衣男,后来雅乐火速去卫校救急,同皮衣男短兵相接,皮衣男突然认出雅乐是他小学同学,而且还曾在他落难时仗义相帮,顿时化敌为友,对了,皮衣男的名字好像是“李念飚”。
“云雅乐?哦,好像有听说过那个女孩,在德庆坊一带混的,有点名气。原来是飚哥的小学同学?她怎么啦?”坐李念飚对面的白T恤男点头问。
李念飚叹了口气:“小姑娘挺可怜的。德庆坊不是拆迁了嘛,起先她是强烈反对的,但据说房子不是她名下产业,而是她母亲和她继父的,他们已经签字同意拆迁。她继父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丁野。”
“丁野?噢,就是那个黑社会老大?牛人啊,后来由黑洗白开公司做老板了,黑白两道都挺吃得开,是个狠角色。哇,原来他还是你小学同学的继父?”白T恤男啧啧道。同桌另一个穿深色T恤、戴金项链、手臂上刺了蛇图腾的男客则抽烟不语。
李念飚继续道:“丁野开的建筑公司其实就是拆房队,德庆坊就是他承包的项目之一,所以他是第一时间签署动迁确认书的。云雅乐这姑娘性子也很倔,半年前我还和她一起吃过饭,聊聊近况,说起拆迁,她觉得那是她父亲的祖屋,继父凭什么来做主,就算法律认定如此,她情感上也不能接受。拆房队倒没有强拆她的房子,丁野总是碍于一层父女关系嘛,但是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客气了。德庆坊的居民同丁野的拆房队还发生过几次冲突,每一次云雅乐都坚持对峙,抗拒拆迁。”
罗小雄在一边静静听着,他现在只有静静听着,关于雅乐的点滴往事,关于他不在滨海的那两个多月里发生的纷乱战事。近来两个月里,罗小雄玩命一样沉沦,就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工夫去思念雅乐,可他未曾想到,就算时间过去那么久,听到有人提起雅乐,依然牵扯得他的心阵阵抽痛。
“云雅乐据守在自己的小楼里,德庆坊其他的房子越拆越少,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就只剩下最后几家钉子户。人家开发商约定的收地日期越来越近,丁野的拆房队终于要着手对付他们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云雅乐,因为她本就不拥有房产归属权。云雅乐毫不退让,拆迁办劝说得口水都干了也没用,后来双方发生肢体冲突,雅乐的手也因此受伤。”
“原本跟着云雅乐一起混的那些人呢?她在德庆坊不是很有号召力的吗?”白T恤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