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Ⅶ(第5/5页)
他睁开眼,她的脸悬在他的上空,就是他的全部天空。爱字他当面说不出口,手机代替了他的喉舌。他的眼泪汩汩地流,顺着外眼角流下去,热的,随即就冷了,成了四月夜间的温度。她完成了包扎,给他穿上一件带洗衣粉味的T恤,为他盖上一条毯子。然后她和他并排躺在地上,依稀中,他把毯子的一角扯到她身上。
等他醒来,窗外大白,音乐在什么地方流动。他看看周围,这个躺在地上的伤员来历渐渐清楚了,怎样把一个寻常客厅变成包扎所的经过也渐渐清晰了。客厅门是关严的,救他命的人在哪里呢?他看见身边放着自己的外衣,胸前的刀口经过精妙的手术缝合了,针脚极细,反面补缀的布和衣服颜色一模一样。哪里去找这样一块全然相同的布料呢?翻来覆去地看,他发现布料是从外衣底边里剪下的。他身上穿的是心儿的T恤,胸口印着“师范学院”几个字,下面一行小字:一九九五年毕业纪念。十五岁的T恤。设想十五年前,三岁的邵天一跟随父母在马路上碰到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大学毕业生,浑身青春饱满得要乍泄出来,他会怎样呢?三岁的他都会蹒跚着跟她私奔。
客厅的门被轻轻敲击,随后被推开一条缝,缝里透进来的是叮咚明亮的眼睛。一见他穿好衣服了,门缝顿时扩大,叮咚刹那间也坐在他身边。
“快九点了!才起来!”小姑娘说。
莫名其妙地,他又赚了一大觉,而且睡到九点。他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懒觉是不是在幼儿园大班时睡的。
“你妈呢?”他一边整理毯子,一边恢复发型。一动手臂胸口的皮肤就丝丝作痛。
“我妈出去买早点了,顺便还要买点菜。”
他不等她多问,赶紧进到卫生间,如厕漱口洗脸。十分钟之后他已经在马路上了。周日的九点等于平时的七点,马路还冷清,菜贩子车上滴下的水珠还没有干。他站在路边发短信:“心儿,最亲爱的心儿,我能说什么呢?发生的都是因为爱,我爱得不知所措,远离我吧。我配不上你。我只配远远地爱你。等到你认为我配爱你的一天,给我一个召唤吧!”
回复马上就来了:“不管怎样,你睡了个好觉。你不知道我有多欣慰!与此相比,什么都不重要……”
他觉得回信有点错位,有点答非所问,令他难受,就像是一节肠子曲不了也抻不直。所以他又发了一条信息:“原谅我昨夜的举动。但我更爱你了!你还爱我吗?”
这是明显的讨要。她回信说:“5180(我要抱你)”。
还是不够劲儿,不够过瘾。再追一条信息:“我会用最好的考试成绩进入最好的大学,将来应聘最好的工作,因为我要把最好的我献给心儿,献给天一和心儿的未来。最后三周的血战,是为了赢得心儿。”
心儿的回信说:“别忘了你不是孤军奋战,有我陪伴你。”
一周后他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还感觉到心儿的陪伴。那时他删除了心儿的所有信息,但最后一条是在屠刀刺进他内脏、隔壁的狗吠声嘶力竭时来临的。
他最后的知觉中,隐约听见手机上又落下一条信息,“丁零”一声。
那条信息说:“亲爱的天一,我弄到一种美国的安眠药,药效几乎达到百分之百!从此解除失眠的压力,以百分之百的健康身心迎接高考吧!爱你的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