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四章 情义两难全(第7/10页)

“大人……草民,草民知错,知错了!”

“草民?”蒋熙元冷哼一声,从案上拿起府衙公职的名册扔下去,“你若安分着本官倒还忘了。当日你滥用刑讯,本官只是停了你的职,你可看清楚了,你的名字还没来得及从这捕快名册中除去呢。王槐,捕快于府衙外擅议案情,恶意煽动民众,诬蔑朝廷命官,执法犯法,可不只造谣生事那么简单!来人!”

“有!”众捕快一凛,齐声应道。

“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刑毕发配西海充军!”蒋熙元说完,将惊堂木一拍,“退堂!”

下了堂,夏初匆匆地追了出来,跟在他身边道:“大人,怎么要审王槐也不与我说一声呢?”

蒋熙元停下脚步,转头对她一笑:“告诉你怕你不让我审。夏初,我知道你念他当日与你的交情,但小人就是小人,你对他仁慈,他也不会对你感恩。”

夏初悻悻地哦了一声,低头小声地道:“那……判得是不是有些重了?”

蒋熙元颇有无奈地道:“重?侥幸是我带了亲兵平息,若不然势态进一步失控,闹事之人冲进府衙会如何?动拳脚闹出人命会如何?你要是有了什么闪失……怎么办?”他叹了口气,“我没去杀了他不是别的缘故,只是不想你知道后生气罢了。”

夏初听这话音儿有点不对,听到后面便低了头不敢再瞧他,心中直打鼓。蚊声道:“我……我就是那么一说。毕竟心里总觉得于他有些愧疚……”

她又挠挠头:“罢了。还是要谢谢大人的,王槐审下来,之前的那些流言不攻自破,比解释或者不解释都有用……”

“谢什么。”蒋熙元弯唇浅浅一笑,帮她抻平了衣肩上的褶皱,目光温柔而眷恋。夏初没抬头,没有看见,可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暧昧气氛,只觉得心里慌慌的。肩膀上的衣褶平了,却全皱进了心里去。

巳时本该是日光晌白的时辰,但不知何时何处起了云,慢悠悠地荡着,飘过来遮了太阳,投下一片阴凉。府衙的空场上,夏初与蒋熙元对面而立,半步之遥,蒋熙元看着夏初,夏初却低着头。

好半晌都是静静的,直到那小片云彩又飘然离去,阳光毫不犹豫地晒烫了夏初的脖子,她才眯着眼睛抬起头来,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又暧昧又有些许尴尬的氛围。

不等夏初开口,蒋熙元却转了身,缓步往前走去。夏初犹豫着是否要跟上去,却听蒋熙元道:“后日皇帝大婚,大婚之后我就要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夏初赶了两步走到他身侧,“做什么去?”

“五品博士。”蒋熙元看着前方轻声道,“事情虽已了了,但亲兵毕竟也是动了的。弹劾我,弹劾蒋家的奏折堆了不少,这已经算是薄惩了。”

夏初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紧,急道:“大人的意思是你要离开府衙了吗?你要调走了?”

“嗯。”蒋熙元点点头,侧头对她笑了笑,“皇上安排了姚致远接任京兆尹。他是清流一派的朝臣,年纪不小略有些古板,但为人却还算耿直。”

蒋熙元以前说过他不会一直在这个职位上,夏初为此忧心过,但总归他才做了京兆尹几个月,她以为就算调走也至少会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哪想到无风起浪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刚松了一口气,冷不丁又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刚舒畅点儿的心情瞬时又被堵得沉了下去。

“那天要不是蒋家亲兵来得及时,事情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就算无功也不该有错才是,皇上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夏初有些不忿地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官员的升降调用,有时候与对错并无关系。”蒋熙元道。

蒋熙元如此一说,夏初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朝堂之事她也不懂。蒋熙元看她默然不语,便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只管做事就好了,像以前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夏初心道。她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慢慢地一步步踩在灰砖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怕我做不好。”

“你一直做得很好。”

“我是说……”夏初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蒋熙元,又转开了目光,“我怕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好。”

蒋熙元弯唇笑了一下,却不是欣喜也不是开怀:“博士一职比起京兆尹要轻松得多,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去国子监去我家去将军府,只要你想找我。”

夏初稍稍侧了侧头,却没敢去触碰蒋熙元的目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不说这个了。”他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换去了沉重的口吻道,“明天休沐,你把时间空出来吧。”

夏初还沉郁在蒋熙元即将离开府衙的消息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明天多睡一会儿,辰时之后我去找你。”蒋熙元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先去忙吧,卸任之前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说完也没给夏初再追问或者反对的机会,快步走了。

夏初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想喊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转弯处,蒋熙元始终也没有回头。

她心事重重地发了会儿愣,这才慢慢地往捕快房走去。

夏初很明显地感觉到蒋熙元心情不好,心里像是有事压着,没了以往的轻快。只是她不知道这心事是与自己有关,还是与朝中之事有关,又或者都有关系。

而夏初的心情也不好,想到蒋熙元卸任京兆尹一事板上钉钉且近在眼前,她才真切而实在地感受到心中那种空落。他们从陌生到相识,从相识到熟悉,她来到这里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经历都与蒋熙元有关。

可蒋熙元却忽然要从她的生活中抽离出去,猝不及防,来得太快。

那感觉有点像被迫要搬离住了很多年的房子,已经收拾完了物什,已经清空了家具。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墙上无意间画上去的刻痕都让她留恋而伤感,甚至有点想哭。

她不想蒋熙元离开,这感觉甚是强烈。可她留不住,无能为力。

转天很早夏初便醒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家等了一天蒋熙元都没有来找她。于是她去了府衙,去了将军府,去了他在敦义坊的宅子,去了莳花馆,可每一处都有人对她说西京根本没有蒋熙元这个人。

她不信,她大喊,她说不可能,可没人理她。周遭忽然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旷野,荒草丛生,她就站在一片荒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