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Flower.漩涡(第5/8页)

谁不痛苦?谁不受伤?即使是这些小护士,也知道逃避没有用,流着血泪,也要面对。

我又有什么资格矫情,只顾躺在沙发上悲伤。

接近封信办公室,我放轻了脚步,隐约听到人声。

他的办公室门没有关紧,大概是慕成东刚刚从里面出来。

从门缝里,恰好能够看到封信的侧影。

他站在桌边,身姿俊秀挺拔,仿佛平凡日子里的每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我痴痴地看着他。

耳朵里依稀听到何欢的声音,他语速很快地向封信说明情况,有些字句不太清楚。

我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后退,我看着他的身影,像双脚被钉在了地上,挪不动分毫。

好想抱抱他。

用尽生命里全部的力气抱住他。

这时,何欢的声音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封信开口。

不知过了几秒,我听到封信低低地说:“何欢,你知道杀人的感觉吗?”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聊家常。

但我能感觉屋里的空气和我的心一样,瞬间凝结成冰。

“嫂子!怎么不进去啊!”按捺不住的慕成东终于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屋里的两个男人一起看向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封信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在迅速退潮。

“安之。”他温柔地叫我。

他是我想用生命去守护的男人,但是这世间法则让我知晓,有些人,就算你付出生命,也远远不够。

在那样仿佛天地倾覆的闹剧里,他仍然沉静得像一棵树,让人心里疼得狠狠地揪了起来。

人们常以为静者无情,却不知最静的人往往最痛。

他的表情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

4.我盼你看到明媚的光,你眼里却只有冰冷恐慌

慕成东开着封信的车把我送回到和七春同住的地方,已经是半夜。

楼道的窗外挂着一轮昏黄的圆月,浅浅涩涩的光,显得病恹恹。

我怔怔地看了几秒,垂头丧气地拿出钥匙打开门。

我原本就是动作很轻的人,这个时间,更是加了小心。

进到客厅,也不想开灯,借着一点儿斜斜的月光,懒懒地摸进了自己的卧室。

意外的是,七春居然睡在我的床上。

我有些奇怪七春怎么没回自己房间,走近却突然惊住了。

不是七春,是彦一。

自从那天当着我的面和小叔彦景城发生激烈争吵后,彦一已经一周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但在我陪伴他的那些日子里,我能够感觉到,彦景城是这个世界上真心爱着彦一的人。

远远胜过他的生父。

我相信,他们之间,只是需要碰撞和消融的时间。

我伸手想推醒他,但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我惊异于他睡得这样熟。

彦一的精神状况一度脆弱到连续通宵失眠,即使靠着大剂量药物勉强入睡,也会因为一点点响动而蓦然惊醒。

当时在彦家工作的人,被彦景城变态地要求全部穿袜子在家中行走,连拖鞋也不许穿,可见一斑。

虽然这一次见他,他的情况似乎已经好了很多,但我对于他能够睡得这么沉仍感到隐隐不安。

我又仔细看了他几眼,伸手在他的鼻端探探,确认他的呼吸虽轻但平稳,终于放下一点儿心来。

他长睫如瀑,侧身蜷曲,不安又警惕。

他的睡颜像来自无名星球的小王子,我连叹气都不敢大声。

对于彦一,我的感情很复杂。

在他还是那个欺负我的调皮小男孩儿朱一强的时候,我和他之间,是有着孩子间的天真爱恨的;

但在他成为彦一后,我们再次相见,他和记忆里朱一强的巨大反差,他的消沉乖张恐惧绝望,让我震惊,也让我悲伤。

如果你见过一朵花开到最好,你又怎会忍心看它在你面前以残忍的方式被践踏掉。

正如遇见封信时的自己,心动乍起,还未仔细分辩那方向与意义,就已经全力在黑夜里向前奔跑。

而对那时的彦一,我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拉住他,死死拉住他,哪怕他的世界黑暗无边,我也不能让他这样沉默地被吞噬掉。

时至今日,我满怀内疚,不知当初这点儿私心,于他是对是错。

当日那树,已经亭亭,当日那云,流过四季,而当日那悲伤少年,眉间却依然阴郁。

我盼他终有一日看见明媚的光,却只在他眼里,见到冰冷恐慌。

我太累了,知道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体力面对,遂爬到七春床上迷迷糊糊卧了几小时,似乎还未睡着,天已蒙蒙放亮。

听到客厅里传来很轻的声响,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这也是那时看护彦一留下的后遗症,无论睡眠多少,一有状况,就能立刻清醒精神。

我走出去,看到彦一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毛衣,坐在阳台上,窗子大开着,微光倾泻洁净,有薄雾无声而缓慢地流淌,看来会是个好晴天。

他回头,看到我,隔着几步远,仿佛能感觉到他眼神一亮。

我不出声地拿过他手里的玻璃杯,没有意外果然是刺骨冰凉。

我转身去给他换热水。

“景城小叔不是说你们这周五的飞机回香港吗?也该过年了。”拿起沙发上七春扔的一床薄毯子给他罩上,把他捂得像个严实的大茧,我才在他身边坐下,开口问他。

他看着我忙活,目光跟着我寸步不离,像个小孩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我身边时,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我照顾他,他依赖我,然后我逃离他,他追赶。

我突然想起他在彦景城面前说的话:“我要她执我之手,冠我之姓!”心里不禁一凛。

我这是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刻,我突然对自己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厌恶感。

“我不回去了。”像是觉察到我突然的顾虑,彦一缓缓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天空,语声轻缓地说。

“为什么?”虽然知道他突然到我这儿来睡肯定有原因,但我仍然吃了一惊。

他在C城早已没有家,也没有了亲人,因为生病,他甚至没有读大学,这些年一直闲赋,在我心里,他是完全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大孩子。

“不是因为你。”似乎看穿我的顾虑,他很少有表情的面容上,竟然闪过一丝苦涩。

我几疑是自己看错。

彦一的性格直接、尖刻,带着不给自己退路也不给别人退路的毁灭性,但现在的他,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有了对命运妥协的迂回与进退。

“不弄清朱雪莉的死因,我就不回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