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Flower.漩涡(第6/8页)
“彦一,你一定是想多了……”
我知道彦一一直疑心他的母亲朱雪莉在送他离开后不久即病逝另有隐情,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
为了富贵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却不料命运薄凉,也未曾享受到华丽的转折——这样的剧情,是符合我年少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美得有些妖冶的朱雪莉的。
从那个嚣张捣蛋的小男孩儿朱一强,变成多年后再见面时宛若活死人的少年彦一,岁月经年里的变迁与反差,强烈到令我这个未曾知晓全过程的路人,也在心里暗暗生出了对直接造成了这结果的彦一妈妈朱雪莉的复杂埋怨心情来。
虽然常常会安慰彦一,但其实我也曾在照顾他的那些夜晚,对着漆黑无星的暗淡世界,默默地问他去了天国的母亲:你为什么抛弃他?
用一个刻意得来的豪门私生子,换得后半生荣华,这真的是相依为命的母亲给予儿子的答案吗?
但朱雪莉已逝,再无答案。
渐渐地,我亦开始相信,彦一的疑心与不甘,不过是孩子对于母亲的那点儿执念,要去深挖,只能更痛。
“我怀疑,她是被彦景儒杀死的。”他声调平平地说出这一句,砸在我心里,真是石破天惊。
“你爸爸?彦一,你疯了吗?”我脱口而出。
记得他的主治医生曾经说过,如果他出现了臆症和幻觉,就是病情加重了。
“因为,小叔……彦景城,他也爱着朱雪莉啊……”他却并不是恍惚的样子,只有那个长长轻轻的尾音扫过时,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轻轻摇一下头,少年的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彦一很少笑,我一直希望他能多些笑容,但这个笑,却让人指尖发凉。
我忽然想起了争吵的那天,他对彦景城说的话:“为什么你不相信我能为她做到?是因为你没有为朱雪莉做到吗?”
有什么古怪的猜想像散落的珠链奇诡地开始连接。
彦一的亲生父亲彦景儒,一个成功的香港商人,在多年前来C城经商时遇见风情万种的美丽女人朱雪莉,她成为有家室的他的情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雪莉并没有从此过上更好的生活,彦景儒也消失了。她独自生下了朱一强,相依为命地度日。
朱一强十二岁那年,一直未能育下子嗣的彦景儒重新找到了朱雪莉,用一笔巨款作为交换,带走了朱一强,给他改名彦一。
从那以后,他们母子再无联系。
只听说不久后朱雪莉病逝。
而多年后,被严重的抑郁症状所困扰几乎脱离了正常人生的彦一却发现,到香港后最照顾疼爱他的小叔,彦景儒的亲弟弟彦景城,与他又爱又恨的母亲朱雪莉当年曾有某种暖昧关系。
他甚至怀疑朱雪莉不是正常死亡,是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朱雪莉。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冲破了冬日薄雾,明亮如金色的蝶翼,在风里翩跹起对新生的向往。
彦一的话,却令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扭曲的世界。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那个世界的大门前,看不见蓝天晨光,感觉不到清风花香,只看到门里渐渐隐没于黑暗的他,身影无助而决绝。
我想要再次伸手拉住他,却害怕自己一旦跨入,也终无法回头。
5.“你就是封信?”彦一突兀地说。
一阵门铃音乐打断了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我站起身去开门。
正想着这么早会是谁来造访,却见原本应该整个上午雷打不醒的七春穿着露着半拉肩膀的豹纹睡衣冲在了前面。
我吓了一跳,看她半睁着眼睛走路的样子简直疑心她在梦游,但她竟然身手敏捷。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大门已经打开了,七春睡眼惺忪地斜靠在门框上,微挑起下巴,朝门外站着的人销魂地缓慢地勾了勾手指,还特故作地舔了舔嘴唇。
“哟,是个帅哥……”她傻呵呵地笑起来,那模样让我直接想人间消失。
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腰,也不管门外是谁,先把她往屋里拖。
“孟七春!你给我醒醒!”我悲愤地拧着她耳朵。
她吃痛地“嗷”叫一声,双目蓦地圆瞪,从我怀里挣出来,可算是真醒了。
“程安之,你为什么弄醒老娘,我好不容易在梦里遇见了一帅哥……”
不等她说完,我就把她推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
再跑回门边,门外的人仍然如松如钟地站着,分毫未动。
也幸好来者是个非常隐忍的人,几乎可以说商界纵横多年练就的面瘫楷模,但饶是如此,我仍然从他微微闪动的镜片和默默抽搐的嘴角看出了以下内容。
“老天啊,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真看不出来,程安之小姐竟然在做这种营生?
“这种生意原来已经开到了民居里……”
……
“彦先生!”我大喊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其实不该意外的,他这时候才到,才是意外。
那是彦一的小叔彦景城。
彦一不是普通少年,他的行踪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监护着,所谓彻夜不归,不过是彦景城允许下的小放风。
“程小姐,又见面了。”他的尴尬不着痕迹地从眼里掩去,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声音温润,态度谦和地伸出手来,像在鲜花红酒满屋的高级宴会厅里与我相见一样从容优雅。
他只对彦一失控。
“彦一昨天晚上睡在我这里。”我直截了当地说。
回头看去,不大的客厅一览无遗,坐在阳台上的彦一,逆着光,只余剪影,像一幅美丽而沉默的画卷。
彦景城点点头,表情微微黯然。
他说:“昨夜我一直守在楼下车里。”
我仔细看他的脸,果然是面色疲惫,眼圈发乌。C城的冬天,入夜后冰寒刺骨,即使是坐在豪华车里,一整夜熬着也不会太舒适。
一想他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不禁心里叹息。
他对彦一,才像真正的父亲。
但他迅速换上了冷静面具。
“程小姐,现在我要带彦一回去了。”像在通知一件普通公务般,他微微提高声调,是说给我听,更是说给彦一听。
我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到远处的彦一身体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我之前裹在他身上的薄毯就自动松散,落在了脚边。
他看都没看直接跨了过去,向着门边走来。
我心肝儿颤地在脑内小剧场里大喊着“我的小祖宗啊,那是七春从印度淘来的宝贝啊”,一边跑过去捡,一边暗想着这叔侄俩都是演偶像剧的天然材料啊。
捡完毯子,那门边已是气压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