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爱无止境(第2/6页)

钟荩费力地睁开眼睛,这次,床前多了一人。“常律师,你还在?”

常昊手里提着个纸袋,上面那字母看着熟悉,是某个国际服装品牌。他放下纸袋,走过去扶起钟荩,在她背后塞了只枕头。

钟荩看看自己,一身病号服。哦,衣服换了,那么脸肯定也应该洗过了。身子轻如羽毛,一阵风仿佛都能把自己吹飞。

花蓓悄悄扯了下常昊的衣角,眉头揪成一团。

“我知道。”常昊低声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病房内光线柔和,米白色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强光。哦,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常昊坐下来,搓搓手,似乎在积蓄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看着她,双手搁在她肩上,镇定地说道:“钟荩,我想你一定想给凌瀚送行,所以要不再赖在床上,起来换衣服,我们走吧!”

花蓓捂着嘴,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钟荩茫然地看看两人,哦了一声,“衣服在这里?”她指着纸袋。

常昊从里面拿出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很贵吧!”钟荩摸索着面料。

“这要看参照物是什么?”常昊眼一眨不眨。

“你总是这么顶真。”钟荩牵牵嘴角,“出去呀,我换衣服了。”

常昊看看花蓓,花蓓点点头。

他带上房门,从衣袋里拿出烟盒。

他听到钟荩嘘了一声,“裙子买大了。”

花蓓尖叫,推搡着钟荩,又掐又打,“你别这样,你哭,大声哭出来。”

“没什么可哭的。”钟荩的声音静如湖水。

花蓓却哭得接不上气。

“我睡了多久?”钟荩气息虚弱。

花蓓哭着回答:“你喝的果汁里下的毒品太多,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能力。你足足昏睡了三天。”

又是三天,钟荩笑。

门打开,花蓓挽着钟荩走出来。钟荩仰起脸,天空很白,“阳光真好,很适合远行。”

花蓓把脸别过去。

“祝他一路顺风!”常昊说道。

那起车祸发现得很快。

虽然外面是风雨交加,地点又在远离市区的山里,应该没人经过那里。在现场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说是接到车里的人求救电话,才迅速赶过去。打电话的人气息紊乱,他说录音笔在他的口袋里,请交给省检察院的牧涛处长。这两话说完,他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交警问他地点,他撑着说了个梅山……公墓,还说了油菜花……

交警立刻就通知了牧涛。

发生车祸的地点并不陡峭,路势挺平坦,是雨天车轮打滑、还是车速过快造成了车祸,现在还不能下结论。稍后,车内两人的身份很快查明,除了因车体撞击山坡引起的致命伤痕,没有其他痕迹,所以排除谋杀斗殴的嫌疑。开车的汤辰飞并没有伤到脸,面容平静,瞳孔也没惊恐地散开。方向盘嵌进了他的胸腔,这是造成他致命的原因。坐在副驾驶座的凌瀚则甩出了车,撞上一块巨石,满身血污,神情同样淡定、平静。

交警们冒着雨,直到傍晚才把陆虎运回了市区。

牧涛在凌瀚的口袋里找到了那支录音笔,听完,他在凌瀚身边默默站了一会,然后直接回单位,敲开了检察长的办公室。

当天夜里,警察就拘捕了解斌,查封了飞鸿的账。解斌得知汤辰飞已不在人世,整个人软成了一摊泥。他不仅把飞鸿这些年的枝枝末末说了个仔细,连在酒店教训常昊、火锅店的照片门、第六街区的下毒事件也一一交待了。接着,有关部门的某些领导暂停职务,接受调查。戚博远杀妻案重新列案调查。

深夜,检察长给汤志为打电话。

听他说完,汤志为沉吟了许久,只说了一句话“按规定办吧”,便挂了。

其实,按不按规定,都没有意义了。汤辰飞即使犯下滔天大罪,他已不在这世上,办什么呢?汤志为提前退居二线,黄土过膝,最多是教子无方,难道还能影响到升职发达?

景天一对牧涛说:“汤辰飞很聪明,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牧涛点头:“是呀,一了百了,什么都不需要命对了。可是钟荩何错之有呢?”一起戚博远杀妻案,牵出陈年旧案,两条人命,钟荩失去今生挚爱。

“妈的,老天瞎了眼!”景天一扔掉手中的烟头,狠狠用脚踩灭。

警方最终给出的定论是汤辰飞畏罪逃逸中发生车祸致死,凌瀚因公殉职,被追认为烈士。

没有人提起凌瀚的病,人们谈论更多的是他英勇的过去、杰出的现在以及对他英年早逝的唏嘘。

明明热度已退,钟荩却觉得四面八方的风呼呼地往衣裙里灌,身子一点点热气仿佛全部散尽,血管里的血不再是流动的,宛若冻结了。

冷,怎么会让人如此难以承受。

汤辰飞与凌瀚是同一天火化,追悼凌瀚的人来了许多,花圈堆满了厅堂,汤辰飞那边却是冷冷清清,昔日的朋友、女伴一个都不见踪影。

钟荩让常昊陪她先去吊唁下汤辰飞,花蓓没有过来。她说:我不想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说时,花蓓目光呆滞。

现在,汤辰飞在别人眼中,俨然无恶不作的坏人。如果他还活着,大概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邪邪地笑,人是为自己活,别人说啥,关我何事?

钟荩想,要是当初她用心去体会汤辰飞的心情,这样的惨剧会不会就避免了呢?可惜她一直当他是个花花大少,后来干脆视他如罪犯。

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他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渴望被爱,渴望重视。

她知道,与其说这是汤辰飞最好的选择,何尝不是凌瀚最好的选择!有尊严的、快乐的、在自己的掌控之内,终止自己的生命。

他的人生再没有遗憾!

命运的安排无从抵抗,他还是要为自己谱写了一曲新的生命之歌。

凌瀚去拘留所看她,抱着她说:我爱你。她就预感到了。每次离别,他就对她说这三个字。

他在意他的病,他害怕有一天会忘掉她,他怕陪不了她到永远,他不能把她拖进他无奈的命运之中。

他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汤辰飞成全了他的心愿。

她爱凌瀚,阻止不了,只能尊重。

常昊用别扭的口吻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是常昊温婉的宽慰。她清楚,凌瀚已经走了。这一次,镜破成碎片,再也圆不起来。

汤志为头发花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中,付燕不在。

钟荩向汤辰飞的遗体鞠了三个躬,她没看他,也没向汤志为打招呼,便离开了。

北京军区来了几位领导,一位少将主持了凌瀚的追悼会。钟荩把别在胸前的白花摘下来,一片片花瓣扯落。她不喜欢这样的送别方式,太拥挤。离别,应该是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