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冬天的火车(第6/8页)



夏天和冬天分别消耗在捉天牛和泡温泉上,然后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成长起来。

久野夏树也应该是这样。

这样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离开了。

长泉这个小镇,它的温泉,它的客栈,它的弯曲小道,它的暮色校园,它的在冬天取消的火车……对于式舞来说,那是又惬意又温暖,又着柔软边角的东西。但我们只能说那时她还太小,完全体会不到久野的感受。美好的东西,在久野的世界里是缓慢行进的刀,嘶嘶地把原本就微弱的连线切断了。

十五岁的时候还不明白。

班里的女生还没有从“伊豆热”里退出来,放学路上还在计划着该怎样实现这一目标。式舞很想把长泉推荐给她们,可动了个小心眼,还是决定留给自己好。听她们聊得开心,一直到拐角处才分别。

家在城郊,走了几分钟后,周围变得偏僻起来,式舞感觉到一点状况。

她的灵力颇强,很快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东西已经流露出凶机。这么判断下来,来者不善。为什么会盯上她,式舞不知道,如果除去“尾行”之类的成人理由,那就是对于恶灵来说,一个没有持有灵的通灵师,多多少少就像是软柿子一样,是很容易先被挑出来捏压一把的。

这不是常常会出现的情况。可一旦出现,还是要较量。

念咒,除灵,施法。按步就班地来。可看起来不是个强敌的对方,却在变形后一下子拥有了强大的攻击力。式舞的蓝色灵光被压迫到一角。她还没来得及追补咒语,抬头就看见面前亮出的巨齿,浓烈的鼻息已经吹到脸上。

心脏像要被恐惧震碎般不顾一切地跳动着。

因此,如果不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帮了她一把的话,真的发生什么危险也不是没可能的。

赶来的男生有和式舞相当的灵力,但更擅长近身战,加上有式舞作支援,终于把不速之客收拾走了。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救命恩人”式舞也认识,记得是和羽山并称名门的通灵世家的少爷,在邻校读书的样子。

他扶着式舞站起来。轻轻一架,就接过了她的大半重量。

但女生还是腿软,走一会又坐了下去。即便很没种,可恐惧是比喜悦更难以掩饰的东西,它们会反应在身体的每个关节,让无数微弱的利针扎在心脏最软弱的地方,而跟着的,许多深处的心理也跟着被曝光出来。

男生感觉到了式舞的颤抖,体贴地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又轻声地说:“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很适时机的安慰,配合着衣料的温度,一下子就让式舞抓着外套“呜”地哭起来。头埋在衣服里,啜泣一阵比一阵强烈。

这个状况显然强烈刺激到了男生的呵护之心,他险些壮大了胆子想把女孩揽抱起来,却在接近时听见对方呜咽里的单词,一个个地,好象要凑成什么句子:

“可恶可恶可恶啊……”

男生一楞。(是在说那恶灵吗。)

“别让我见到你!……”

(那大概,就是了吧。)

“……我又不需要你来保护……”

男生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难道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又不需要你帮忙……”

(真、真的多管闲事了?冤啊……)

“可恶、可恶啊……”

(到底哪里做错了,拜托谁来指点一下无辜的自己吧。)

“久野夏树你这个混蛋!……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为什么要走呢。”

(啊?……啊?)

“……混蛋久野夏树……你不知道我快怕死了……”

(啊?……啊?……啊?)

“……混蛋……别让我见到你啊混蛋……”

可怜的男生满脑弄不明的情况,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可是,羽山小姐,我,我姓秋井,不,不姓久野啊……”

原来在非常非常害怕的时候,被明明白白看穿内心的无助恐惧和怯懦的时候,会清晰地感觉到,有多么需要他。

即便他普通得无法在危机中保护自己。

即便他平凡得什么忙也帮不到。

但是,男生带有热度的外套,覆在自己肩上的手,以及所有可以感觉到温暖和实体的东西,都让独自落单在害怕中的式舞想起一个人。

只想一个人。

式舞知道,无论怎么把一切消化得平平静静,等她再见到久野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她只会毫无气质地大哭,抓着他的衣领涕泪横流,像个无聊言情剧中的女主角那样不成体统。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了式舞。

不是害怕,是在害怕里体会到的其他感觉,他们被这种害怕点燃爆发,突然轰炸,隆隆作响地滚动在心里。

久野在式舞很小的时候还会帮她趋赶那些不太和善的幽魂。当然够得上恶灵级别的,他绝对对付不了,可他会从被幽魂们围观的人群里把式舞带出来,喊着她的名字“该回家了”,像个普通的哥哥那样冷静而可靠。他还会在式舞睡觉前和她说话,一些有来历没来历的故事,好听的不好听的,把式舞送进梦里去。

她在他停止的时间里长大。

有一年冬天,罕见地下了大雪,比起天气学家们对这异常气候的紧张,式舞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雪花,只会非常激动地跑去郊野。久野跟着。一红一黑两个小点走在白色的绒毯上,除了有些冷外,更多的是欢欣鼓舞的幸福感。

女生捏着雪球往久野砸过去。虽然即便是站着不动也不会有伤害——雪球一定会穿越过他的身体,但久野还是配合地变换着动作避让起来,更何况比起身高超过178厘米,发育健全的长腿男生而言,还停留在小丫头体质的羽山式舞几乎没有击中他的机会。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一直女孩累到气喘吁吁地躺倒在雪地里。久野站在旁边看式舞。像个被嵌进白奶油的糖娃娃——红着脸,呵出的每一口,都是柔软的白色雾气。

男生蹲了下来:

“这样会感冒的,起来吧。”

式舞不肯动,虽然冷,可快乐是窜流在全身的发烫的血液:“就一会。”

“真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