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4/29页)



她想到上次自己为陈大龄的事痛哭的时候,是PETER给了她一个肩膀,让她尽情地哭了个够。现在回想那一幕,实际上PETER的拥抱是不带任何性的成分的。他只是轻轻地、松松地拥着她,使她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独自悲哀。对她的痛哭,他无能为力,没有言语可以开解,但他理解她,同情她,关注她,愿意分担她的痛苦,所以给了她那个肩膀。一个人在悲伤痛苦之中有这样一个肩膀,痛苦就至少减轻一半了。

杨红擦了眼泪,找到海燕,问:“你现在可不可以把我载到PETER那里,也许他想有个人谈谈呢?我知道我不可能比你还能开导人,我不是海燕的平方,但正因为笨嘴笨舌,说不定PETER会相信我的话呢?或者我什么也不说,就是陪陪他?”

“你现在是最不该去的人,他本来就有点把你当MELODY,现在他这种心情,我不知道他看到你会做什么。你知道的,男人不论是喜之极还是悲之极,都是用酒或者用性来表示来发泄的。但现在他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是冲你来的,而是冲MELODY来的。”

“他把我当MELODY?我像她吗?”杨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很像。你不觉得PETER对你有点特别?有时候他是情不自禁地把你当MELODY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尽量地不让你们两个碰面,PETER也是躲着你,哪知道你还是撞上门去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是祸躲不脱,躲脱了不是祸’”。

“我没想到我跟MELODY相象,难怪肖娴那天在PETER那里看到MELODY的照片时说MELODY面熟呢。怎么会这么巧呢?”

“其实说巧也不巧。人们常说夫妻有夫妻相,还说夫妻在一起过久了,相貌会变得相似。这种过久了变得相似是有的,是从彼此那里学来的,但这主要是神态举止上的。连面部轮廓都象了,就不是后天学来的,而是先天生就的了。实际上,有研究表明夫妻面部轮廓相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人们常常不自觉地喜欢那些跟自己相象的人。有一个实验就是给每个受试者一些照片,让他们选择自己理想的配偶,如果其它因素完全一样,仅仅是根据外表来选择的话,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经电脑加工处理后的他们自己的照片。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彼此欣赏彼此相爱的男女有很多都相象,实际上他们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个自己。其实陈大龄两兄妹、你、还有PETER,你们四个人的面部轮廓都有一些相象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那我更应该去看看他。”

海燕摇摇头:“那有什么用呢?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现在需要的是忘记她,而不是复习她。而你,不光是有周宁夹在中间,即使没有,他把你当MELODY,当个替身,对你也不公平。”

杨红没有再勉强海燕送她,她自己坐校车到DOWNTOWN,然后走到PETER家。他窗口没亮灯,但能听见《梁祝》的音乐,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夜里,PETER一身素白,站在夜色中说过的话:“连死亡都能超越,还有什么不能超越?”。她想起他那时坚持要她买那个带体检的计划,想起他说他要去学医,想起他听《天鹅》时的悲怆,说希望生命也能象音乐一样REPEATOVERANDOVERAGAIN,想起自己问他是不是不肯离婚时,他突变的脸色。其实一切都指向这个事实,早就应该看出他的痛苦了,但自己没有用心去体会。

她有点悲哀地想,也许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伤痛,没有看见一个灵魂正在自己身边苦苦挣扎,想从命运的魔掌、社会的枷锁、心灵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但她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只忙碌在自己的烦恼之中,至少海燕和PETER可以看出她的烦恼,看出她活得很累,愿意拿出时间来开解她,帮助她。也许,如果自己不是那样专注于自己的烦恼,就可以多一点时间多一点心情去关心别人。或者说当你关心别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忘记自己的烦恼。

杨红轻轻敲了敲门,听到PETER有点沙哑的声音:“Comeonin.”看见是杨红,PETER有点吃惊,但没说什么。

杨红本来准备了一套理由,想了想,何必那么鬼鬼祟祟的?来看看他,安慰他一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说:“听海燕说了MELODY的事,来看看你。”

PETER清清嗓子,说:“其实不用的,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海燕送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坐校车来的。”

“校车只到DOWNTOWN,你从DOWNTOWN走过来的?那得走半小时呢。”PETER眯缝着眼问。

杨红撒个谎说刚好有个朋友到这一带来,让他带了一段。

PETER站起身,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刚才在屋子里抽了很多烟,现在空气很不好。”说完,就打开所有的窗子,率先往外面走去。

杨红跟着PETER走到外面,觉得他有点象梦游一般,只默不作声地走,不说到哪里,也不问她话。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一个教堂,走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铁路上,杨红从来不知道这块还有铁路,又想打破沉默,就问:“这里还有火车?”

“都是货车。白天一般没有车过,现在这个时候,会有车开过。当心一点,有车过来,就早早地走到路轨外面去。走到那边桥上的时候,如果有车来,可以站在两边的安全箱里,就是那种铁栏杆做的BOX。”

走到桥上后,杨红看见了那些安全箱,桥栏杆弯出去,弄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格子,供行人躲避火车用,大小刚好够站一个大个子美国人。两个人在铁轨上默默地走了一会。杨红说:“讲讲MELODY吧,讲出来是不是会好一点?”

“没什么,”PETER固执地说,“我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杨红想,既然他不想说话,那还是陪他沉默比较好。她知道PETER不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两个人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这一点,好像美国人比中国人更注意,老美跟你出去办事,路上一般都会找点什么谈谈,哪怕是谈天气,也不会跟你走一路而不说话。

PETER是个很能侃的人,而且侃起来头头是道,幽默风趣,每句话都令你回味,令你深思。杨红曾认为爱侃的人是浅薄的,因为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但PETER和海燕使她改变了这种看法。是金还是银,不在于你说不说,说多少,而在于你说话的内容。你说的是废话,那么你一天只说一句还是废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理,那么你一天说一万句还是金。是金还是银,也看在什么场合,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是金;该雄辩的时候,雄辩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