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5/29页)
如果连PETER这样能侃的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就很严肃很沉重了,可以想像他心里有多沉重。MELODY去世两年了,如果算上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那PETER可能已经在痛苦之中生活了三、四年了。应该说他还是很振作的,平时从来不见他把痛苦摆在脸上,他嘻笑打趣,油嘴滑舌,是在尽力不让他的悲伤弥漫到他身边的空间去,尽力不让他自己的忧愁影响周围的人。不知道他晚上回到家里,取下欢乐的面具时,又是什么样子?可能是听着IntheArmsofanAngel的音乐,想象自己是在ANGEL的怀抱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走了一段铁路,PETER就走下路轨,往一个湖边走去。来到湖边,PETER指指一棵大树,说:“我们在树下坐一会吧。”两个人在湖边坐下,又有很长时间没说话。PETER望着湖水发愣,杨红坐在他侧面,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水,不知他在转什么念头,很想挨近他,握住他的手,或者抱住他,让他接着这个世界的人气,但她有点不敢,怕惊醒了他的回忆。
夜幕完全降临了,杨红有点看不清PETER脸上的表情了。PETER打破沉默说:“以前MELODY到A城来看我的时候,我们都会到这里来,那边有个网球场,我们打一会网球,就到这个湖边来,坐在这棵树下,她喜欢躺在我怀里,看晚上的星空,讲她小时候的事,她的梦,她对未来的打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静谧的时光,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样。”
“这里的确很美。”
“MELODY很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很多孩子,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刚开始以为是因为两地分居,就没有在意。后来她想小孩想得很着急了,我们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如果早点查出来—-,她是不会—。总以为人年青的时候是不会跟医院有什么关系的,MELODY平时连感冒都很少生,我从来没有想到督促她去做体检。其实女人的这些癌都是可以治愈的,只要发现得早……”
PETER抬头望着夜空,有一阵没说话,杨红觉得他是掩盖他的泪,也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PETER才说:“MELODY是一个很爱美的人,也很在意她在我心目中的形像,总说女人不经老,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总在担心等她老去的时候,我还不老。她总是说她愿意在衰老到来之前就死去,那样她在我心目中就永远是年轻的。我那时应该同意跟她离婚的,那样她就不会一定要留下一个卵巢不肯全切了,那她到今天还活着。离了婚,我也会一直等在那里的,等到她生命保住了,我可以用一生来说服她跟我复婚,只要生命还在,什么都是可能的,我为什么想不到这一点呢?”
“你这就是不了解女人了。她提出离婚,是因为不想拖累你,她心里是舍不得离婚的。”杨红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想试探一下丈夫,看他们到底爱不爱她们,爱得有多深。如果你那时同意离婚,那你就是杀了她了,她对你的爱情灰了心,可能一侧都懒得切,只求速死。你在那种时候离开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这种事情是千万做不得的。”
PETER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女人这样想?那不同意离婚是对的?可是我应该说服她把两个都切掉,但我说不服她,自己也心存侥幸。”
“听海燕讲,当时有的医生也认为可以先切一个的呢,连医生都没法确定的事,你怎么能预先知道呢?”
“我应该说服她的,不管医生说什么,我应该说服她的,MELODY不是医生的WIFE,是我的WIFE,医生可以冒这个险,我不应该冒这个险。”
杨红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摆托这种内疚,叹了口气说:“可能不管有没有你,她都愿意留一个的。女人怕老不怕死,如果是我,想到自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要象一个更年期过后的女人一样,我也会愿意留下一个的,既然医生都那么说了,谁会想到医生是错的呢?就算我知道医生是错的,我也愿意只切一个,哪怕会少活很多年,但可以活得年轻。”
“你真这么想?”
杨红真诚地说:“我是女人,跟MELODY年龄差不多,我想,我会这样的。MELODY是女人,她为什么不这样想呢?有没有你,她都会希望自己年轻,永远年轻。”
PETER叹口气:“女人哪,有时真是搞不懂她们,年轻貌美就那么重要吗?生命都没有了,美又将附之何处?”
杨红知道自己的说服力有限,PETER愿意接受愿意相信,只能是因为他现在象溺水的人一样,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来到了那段铁路上。远远地,开过来一辆火车。
PETER叮咛说:“待会你就站在这个BOX里,不要乱动,等火车过去。我到对面那个BOX去。”。
火车快到的那一刻,PETER快步走到桥的另一边,倏地一下,就被火车隔开了。那是辆货车,有很多车厢,很长,行进得很慢。杨红被货车隔着,看不见PETER,突然觉得这有点象某个电影里的情景。两个人被隔在铁路的两边,等到长长的火车终于开走之后,某一边的那个人就不见了。杨红看了看桥下的小河,河不宽,水不会很深,但桥很高,望下去令人眩晕。她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仿佛等这货车开走,PETER就会不在那边了。刚才为什么要让他去那边?两个人站在一边,会挤一点,但也是站得下的。
杨红想绕到铁路的另一边去,看看PETER还在不在,但桥很窄,人只能站在BOX里面。她焦急地等火车开过,等了一会,好像货车还没有完结的意思,杨红忍不住高声叫起来:“PETER?”她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回复,好像听到一声“HERE”,她不敢怠慢,不停地呼唤着:PETER?PETER?有时她好像听见他回答着,有时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她继续呼唤,心里默默祈祷着PETER不要做傻事,祈祷从今以后,PETER都会走在她的视线里,永远不会走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因为她一旦看不见他,就觉得他会发生什么事。
等到货车开走后,杨红看见了PETER,还在那里,正从对面的那个BOX往她这边走来,不觉舒了口气说:“刚才有那么一会,觉得等火车开走,你就不在那里了。”
PETER惨淡一笑:“我不会有事的,知道一个人的死可以这样深地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我不会做傻事的。每个人都应该为了那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珍惜他自己的生命。”然后很感激地说,“我听到你叫我了,我一直在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