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晓来掇得乾坤动(第2/4页)

  平衍缓缓摇头:“师出无名。”

  楚勒急了:“都已经打成这样了,还师出无名?他们这分明是要反啊!”

  “私兵对私兵,充其量是贺布部与贺兰部的龃龉,道理上说不过去。”

  “这天下都是贺布部的,皇室出自贺布部,当年诸部在阴山脚下会盟推举贺布部为诸部共主,他们与贺布部作对,便是与朝廷作对。为什么不能讨伐?”楚勒愤愤不平地说,焉赉喝了一碗酪浆,略缓过神,虽不能像他那样慷慨陈词,却也频频点头,颇为赞同。

  平衍知道这道理跟他们说不通,只拿眼去看平宗。

  平宗迟迟不表态,只是让楚勒送焉赉去见大夫,命他亲自去请太医来为焉赉疗伤。

  待两人离开后,平衍盯着平宗问: “阿兄不同意我的说法?”

  “不是不同意,只是……”他话没有说完,阿陋来报,说是禁卫军武卫将军独孤闵、骁骑将军平畅、游击将军素黎拓求见。

  平宗与平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失笑。平宗摇头:“你看,还有更多要催战的来了。”

  北朝制度,军队分为内、外军,外军驻防各地,内军宿卫京畿,这几位便是内军将领中的领袖,也都是跟着平宗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平宗摄政后,调整京畿防卫,自然将内军的关键位置都换成了自己人。延庆殿之变后,平宗整编禁军,将源本由贺兰崇执统领的北苑禁军拆散并入另外三支禁军中,分别由这三人统领。三人麾下共有兵力十万。

  三位将军来,自然又是一番慷慨陈词,发誓要领禁军踏平贺兰部,将祟执绑到龙城来交由晋王和乐川王处置。几个人都是军营出身,不在乎礼仪,太吼大叫,拍着胸脯、跺着脚地表态,大有一副逼着平宗立即下令让他们出征的气概。平宗和平衍始终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还是独孤阗心细,见两人神色有异,连忙喝住同伴,问道:“将军难道不打算征讨贺兰部?”他们这批平宗昔日麾下将领,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平宗呼作将军。

  对待他们几个,平宗无法像对楚勒、焉赉那样不置可否,只得说:“再等等。”

  素黎拓性情最暴烈,一拳捶在面前矮几上:“还有什么可等的?再等他贺兰崇执也不可能把自己绑到龙城来认罪!”他与崇执素来不睦,此时崇执作乱,他第一个沉不住气跳出来喊打喊杀。独孤闵和平畅连忙一起将他拉住,纷纷道:“素黎将军,少安毋躁,听听将军怎么说。”

  只是虽然口中如此说着,独孤闵和平畅也都对平宗的态度十分不解,一起看着他等待解释。

  正在这时阿阤又进来通报,中侍中普石南求见。平宗站起来松了口气:“来了。”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内官到这里来为了什么。中侍中品秩为二品上,这几位的品秩为二品中,严格论来还在普石南之下。他们这些人素来瞧不起阉宦,各自面色都有些尴尬,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平宗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好气,只得让他们先暂时回避,再让阿阤请普石南进来。

  普石南本是羌人,沙林汗时平西羌,他被俘虏净了身人宫,当时年仅七岁。他在内官浸淫四十余年,自己又肯读书下苦功夫,历经三代帝王,几乎一手建立了内官制度。当初太后与城阳王乱政,幼帝失踪,龙城一片风雨飘摇,是普石南挺身而出,带领一班内官诛杀太后和伪帝,联络平宗迎回平宸。

  平乱一事普石南居功至伟,但当时他已经是中侍中,这是内官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平宸继位后,又额外封他为开国魏国公,赐食邑三千户,许他出官在封地居住,实是将他恩奉养老了。普石南一年里多半时间都在封地,只是每年元日前后会入龙城赴皇帝主持的答谢功臣元勋的恩养宴。这一年偏偏龙城风云突变,波诡云谲,旧帝已废,新帝尚未登基,恩养宴也就自然无从提起,就连平衍也没有料到他此时居然在龙城。

  普石甫此时已经年届六旬,却身板硬朗,满面红光,一头白发如雪,绾成髻子以玉笄插住,并不戴冠。因外面下着大雪,进来的时候一头一身都是雪白,乍看上去,居然分辨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他的头发。看见平宗,他一拜到底:“晋王殿下胜常,年来未见,一切安好?”

  平宗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普阿翁不须多礼,今日请你出山,扰你在家的清闲,对不起得很。”

  “国家有难,老奴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殿下太客气了。”普石南与平宗寒喧了几句,这才又转向平衍施礼,“乐川王安好?”

  平衍看着他微笑:“没想到阿兄请动了普阿翁,希望这一次能像上次那样合作默契,一举平乱。”

  普石南却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只怕不容易。”

  平衍心头一抗,向平宗望去。平宗不动声色地回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普石南离开内官已经七八年,但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宫廷各个角落,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去笼络谁,从上到下,无论内官还是宫女,只要他提出要求,就没有不尽心竭力按照他说的去做的。在后宫之中,真正的主人既不是那些嫔妃,也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这位中侍中普阿翁。当初平宗以恩养的名义将他请出宫廷也是因为他在后宫中势力太大,又对皇帝有辅助之功,若是放任他与皇帝形成某种联系,平宗就会失去对后官的控制。

  最好的例子就是高贤。高贤的背叛是平宗始料不及也是最为震怒的。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就忠心耿耿跟着自己的亲信,在关键时刻向他通风报信,转眼又会投向已经倒了台的皇帝。而在高贤带着平宸叛逃之前,已经以中常侍的头衔成为在职内官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平宗将心底翻上来的怒意压下去,望着普石南,语气谦逊:“阿翁想来已经都知道了?”

  普石南微微仰起头,颇为自矜:“殿下在这个紧要关头将老奴从乡下找来,若是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明白,老奴拿什么来见殿下?”

  平衍催问:“阿翁快说说。”

  普石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酪浆,才说:“关键是高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