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记 无是楼主:亲仇记(第18/27页)

所以,有的时候,场上有那么几个痞子,到茶馆里听盼盼的清唱,胡乱起哄,他是不怕站出来说话,甚至把他们撵走的。就是在场上那些“占了字”指参加了袍哥组织。的,或者入了“流”的歪人,到茶馆来消遣,硬要盼盼唱什么“五更花调”,故意拿盼盼取乐,张老板也敢于站出来“维持”,找那些站在他们背后的“大爷”说好话,给他面子,不叫他们的兄弟们来胡闹。这都是铁柱看在眼前、记在心里,感激张老板不尽的事。

铁柱和盼盼从此就在香茶馆里说唱,名声越来越大,茶馆的生意不用说越来越兴旺。就是不大到这种三等茶馆来落脚的绅粮们,也有时到“茗香”来歇歇腿,泡碗茶,其实是为了听盼盼的演唱。更不用说那些绅粮财主们的少爷们了。有的在茶馆里包了桌子,来不来都给钱。他们来听了盼盼的演唱,给的赏钱也很大方。

其中有些浮浪子弟,一天闲得发腻,就把到“茗香”来听盼盼清唱,作为他们寻欢取乐的最好去处。有的凭票子多,能大把拿出来,估倒要铁柱和盼盼在茶馆关门后,给他们唱专场。连张老板也不敢不勉强对付着,因为这些人都是当地最有势力的人家的子弟,和他们的父辈一样,在乡里称王称霸,在场上“提劲”提惯了的,谁惹得起?张老板好说歹说,劝铁柱和盼盼对付着唱几段,弄到夜晚才回去。后来越发不像样,唱几段还不行,还叫人去街上菜馆里叫来大菜小菜,估倒要盼盼陪他们吃“花酒”,甚至要铁柱答应到他们的公馆里去唱堂会。这可叫铁柱和张老板都为难了。

“我看你两父女还是走了的好。”张老板一片好心地劝铁柱,“这个是非之地,山大王多得像虱子,惹不起。”

铁柱点一点头说:“倒也是这样。”不过他真不想离开这里,他带着盼盼,在这山乡里流浪几年,好容易在这个码头上找到了茗香茶园这么一个落脚的地方,真像在海上飘荡的小船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一样。特别是在这汹汹的人流中能够遇到像张老板这样的好人,更是他乡逢知己,舍不得离开。铁柱本来早有一个打算,和盼盼一起,帮张老板把茗香茶园的生意搞得红火一些。然后托张老板替盼盼找一个老实的女婿,把盼盼嫁了出去,他自己就在茗香茶园里当一名跑堂的茶倌,就在这里归老。但是现在却不能不听张老板的话,和盼盼一起离开这个避风港,重新走上漂泊的路。谁知道前途会要遇到什么。他不觉感叹一声,对张老板说:“难得找到你这样的好人,真舍不得离开这里。”

“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张老板说,“这倒不是我怕人家说我,找到了你们盼盼这棵摇钱树,我是怜惜你父女的身世,特别是盼盼。我真怕她这么一枝花,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来糟蹋她。我的心疼她哟。我没有跟你说……”

张老板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收回去了。

铁柱问:“你还有什么话要给我说,你就说嘛。我快走了,凭我们这段缘分。”

张老板拍了一下铁柱的肩膀说:“老弟哟,我们真算有缘分。我老早就有一个想法,想收盼盼做我的干女,怕你们在这里住不多久,就没有提。后来,你们存心在这茶园里呆下去了,我倒不想收她当我的干女,我有了别的主意。”

铁柱奇怪,为什么他和盼盼决心在这茶园呆下去,张老板反倒不想收盼盼当干女了呢?他奇怪地望着张老板,对他说:“我也正有这一番心思,想叫盼盼感谢你收留我们的恩德,拜你做干爸,又怕你看不起我们这种像浮萍一样没有根的人。现在说穿了,那好……”

张老板打断铁柱的话:“我现在不收她当干女了。我想要她给我当儿媳妇。”张老板终于把他想说的主意说了出来。这却出了铁柱的意外。铁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张老板以为铁柱不同意,不觉后悔自己刚才失了口,他赶忙说一句收口的话:

“不过,我这个娃娃笨头笨脑的,一天只晓得挑水烧火,端茶送水,不像盼盼这么乖巧,你未必看得上眼,盼盼也未必肯干。”

“不,不。”铁柱忙接上话,“能找到大毛这样本分的人,是盼盼的福气,哪有不干的?你不早说。我早有意要请你帮我的盼盼找个可靠的人家过一辈子呢。这下可好了。”铁柱不禁高兴地笑开了怀。他多年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他们两个在正屋商商量量地摆了一阵,便把大毛和盼盼的亲事说定了。他们两个都明白,事不宜迟,把他们俩的婚事定了,宣扬出去,盼盼是有主的人,那些拈花惹草的少爷们就没有指望了。开年过去,选个吉利日子,把他们两个的婚事一办,便绝了那些骚狗子的念头了,就这么办。铁柱和盼盼也用不着走了。

他们两个大人商量的话却同时被正在灶房里的大毛和在后房里的盼盼听到了。大毛欢喜得了不得,他担起水桶从灶房出来,在茶桌边碰得乒乒乓乓的,飞快走出茶园到水井边去了。张老板取笑地责备儿子:“乒乒乓乓的干啥子?把桌子碰烂,水桶砸散,看你两口子将来不开茶馆了?这憨娃娃。”

盼盼在里屋里伸出头来,望着大毛飞快跑出去的背影。过去,她叫大毛哥叫得怪随便的,今后可不行了,要躲着他一点了。

铁柱看到盼盼伸出头来,又缩了回去,知道她已经听到他和张老板商量的事了,便叫了一声:“盼盼。”

在往常,盼盼只要听到爸爸一声唤,早跑了出来,在爸爸身边挨挨擦擦了,今天却不好意思地在屋里回答:“嗯,爸爸,啥子?”

“你出来嘛。”铁柱想叫盼盼出来,问问她的意思。盼盼却不出来,只在屋里说:

“啥子,你说嘛,我听得到。”

“你出来,我好问你的话。”铁柱坚持要女儿出来。

盼盼好容易跨出房门,不敢正眼望她未来的公公,躲在铁柱身后,含羞地低头耍弄她的长辫子。

“你听到了?”铁柱问她。

“啥子听到了嘛?”盼盼故意这么说。

“你和大毛的事……”铁柱直截了当地问。

“唉,爸爸,你……”盼盼扭头跑进内屋,并且把房门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