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7/8页)

回到杨秭的公司,我冲了个凉水澡,拉上窗帘,光着屁股在客厅转悠。我打开复印机,摸着上面的键,琢磨着怎么使。我放好纸,把手放在那块玻璃上,绿光一闪,一只黑糊糊的手出现在A4纸上。我又把脸贴在玻璃上,绿光闪过,图案出现。我捏着纸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一张人脸,但是它似乎是有表情的。兴奋?沮丧?忧伤?孤独?恐惧?都像,又都不像,它就是一张纸。我把它撕碎,丢在废纸篓里。

回到卧室,我又看到那台录像机,翻了电视柜,却没找到录像带。客厅也没有,我坐在转椅上拉老板桌的抽屉,锁着的。

躺在床上,我从书包里掏出《笑傲江湖》,和令狐冲、田伯光以及仪琳小尼姑等一干人马啸聚山林,仗剑江湖。

杨秭教会了我简单操作电脑,这样我就能帮客户打印、复印文件了。我发现我挺会干活的,又快又麻利。某一日来了一个老外,我帮杨秭把老外的资料翻译成汉语,打印出来。杨秭高兴得要命,她再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瓶冰镇啤酒、一只德州扒鸡。她跟捡了什么宝似的,兴高采烈地说:“郑平,姐得敬你一杯,才子啊,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她仰头干了,眼圈一下子就抹上了一层酡红,看来是喝不了酒。她瞪大眼睛,努着嘴,自眼中飘出一抹坏笑,“姐今天可赚了,狠宰了那老外一刀,我听不懂老外说什么,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他还挺满意的,所以,我还得敬你一杯。”

这时她包里的BP机响了,她看了看说:“我得走了,我男朋友呼我去见个客户。”她伸手在我脸上拧了一把,嘟起嘴,把歉意挤出来,“对不起了,你自己吃吧!”

她把我捏疼了,那儿有一枚含苞待放的青春痘。

可我不怪她,她的手指又香又滑。

6

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偷了一台录像机,JVC的。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还偷了我爸的存折,买了一个BP机。这是那年我全部的犯罪记录。

我给山哥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呼机号。他说我爸已被他送到乡下安顿好,让我不用担心。我问他能不能给我爸打个电话,他说那山村偏远,改革开放的成果尚未荫及此地,偌大个村子就一部电话,很不方便。我问,我爸他好吗?他说,你爸身体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吃的东西不多,话也少了。

电话那头的山哥听我不吭声,就说了句英语,让我“don’t worry about it”,他说他正在托关系,很有希望。他和所里那个“大肚子蝈蝈”警察也见面了,给了他两条玉溪。警察答应了,就没通知我爸的单位。

“这样你爸的名节暂时无虞。不过那个警察说,这案子不能撤,他们有指标的,限期一个月,你爸必须按时归案。到时候是劳教还是罚款,视认罪态度而定。”山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蹲监狱的,他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山哥。”

“感谢个屁,”他说,“等你将来挣了钱,给我买两条玉溪。”

那段时间,说实话吧,我没怎么想我爸。我天天能见到杨秭,她占据了我爸的位置。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杨秭、我爸坐在一辆电车的最后一排。杨秭不停地挪动屁股挤我爸,我爸的脸都贴在车窗玻璃上了,青紫变形,看上去让我不寒而栗。醒来后天快亮了,我把脸贴在复印机上,刺眼的绿光闪过,白纸上浮现出一张人脸。我和它对视良久,然后把那张脸撕成一条一条的,扔进字纸篓里。

在梦里,杨秭的脸上是我熟悉的坏笑。我周身僵硬,一语不发,任由她把我爸挤得无立锥之地。

又过了几天,我的BP机上出现山哥的留言——现在烟大,乡下也不安全了,已将你父转移,放心。

“烟大”是“严打”的笔误。

晚上,我租了两盘周润发的带子,买了几瓶啤酒和一些下酒菜,路过一个报刊亭时,想给杨科打个电话让他来陪我喝酒看录像。一个女人站在我身边,背对着我正在打电话。我拿起听筒刚要拨号,就听见我熟悉的声音,那女的是杨秭。

她缩着脖子,肩胛剧烈抽动,虽然声音压得非常低,但我还是听出她在哭。她在央求、请求、乞求电话另一端的人,一个男人。我在一边呆呆地站着,听着她把女人的矜持和尊严通过听筒一股一股地输送到另一端。我眼见她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再软下去,像是被一寸一寸地抽去骨头。

快瘫软在地时,我扔掉手里的东西,把她扶起来。我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姐,是我,郑平。”

她转头看了看我,像是开启了一道闸门,眼泪和哭声倾泻而出。

我扶着她躺在床上,抓起那只胖熊放在她怀里。她搂着熊,似乎熊又打开了一道闸门,让她咧开嘴,涕泪滂沱,哭得撕心裂肺。我赶忙把窗户关上,拉好窗帘。

哭着哭着,她蓦地弹起来,两手抓住我的胳膊,“你说你说,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去年他还为我砍过人呢,就因为那人冲我吹口哨,他就动了刀子。你说,他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呢?”

我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可说,想想还是给她擦眼泪吧,“我去拿毛巾,姐你先躺下,躺下。”

毛巾很凉,她的脸很烫。我给她擦眼泪,眼泪汩汩不绝。

她突然又弹起来,挣脱我的胳膊,跑到客厅。我追出去,她一脚一脚地踢在复印机上:“这是他给我买的!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我一把抱住她,像是抱着一台失控的机器,她还在一脚一脚地踢,我不得不用双腿夹住她的双腿。短裤下我双腿的皮肤摩擦着她滑腻的大腿,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突然不哭了,把胳膊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环住我的脖子,说:“郑平,你抱我回床上。”

“好的,姐。”我把她抱起来。她全身软绵绵的,可是很重。

“把我的包递给我。”

“你的脚破了。”我看见她白嫩纤细的脚鲜血淋淋,那是该死的复印机的反作用力。

“没事儿,你把包给我。”

我递给她,她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捏着其中一把递给我,说:“你打开左边最上头的抽屉,把那几盘录像带拿出来。”

我照做了,拿出录像带的时候,我的手有点儿哆嗦。

带子很黄,是白种人的片子。

我要炸了。

床很窄,她让我躺在她身边。我的胸部猛烈起伏。她侧过身,把我的短裤褪下,我配合着抬起屁股,它扑棱棱跳出来,像受惊的鸟一般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