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第4/4页)

“可我知道,我天分有限,我走不了大师的路,更拯救不了人心,我连自己的内心也拯救不了。”

“就在前天,我决定去B作家的家,我没有足够的才华接过他的衣钵,可我太想瞻仰一下他的书房,太想参观一下我们这个时代的良心居住的地方,太想看看那个诞生无数伟大的、不朽的文学作品的地方。当然,是以我无形的身体而不是有形的身体。”

“当我以无形的身体进入B作家的房间时,他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无声无息地溜进他的书房,这个房间比我家的客厅还大,满室书香,巨大的书架占满了整整三面墙,摆满了他和其他大师们为人类创造的精神食粮。一面落地窗前,摆放着一张曲尺形的写字台,小桌面上有一台电脑安卧。大桌上,有清白宣纸,纸上盘踞一尊玉雕的貔貅镇纸、一桶大小不一的毛笔,最吸引我的是一方古旧的、镌刻着龙头的端砚。我抚摸着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感受着大师的温度,呼吸着书墨散发出的气息,躁动的灵魂此时也安静无比,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尖厉的哭声突然响起——”

“我踮着脚尖走出书房,见身材娇小如女孩的小保姆坐在地上哭,而我的大师此时正端着紫砂壶对着壶嘴啜饮香茶,他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小保姆,说:‘小朋友,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得多了,农村孩子,穷,没见过世面。好不容易攀上一位大人物就动了歪心思,想讹点儿钱花,我跟你说,这一万块钱你要的话就拿走,另投他处,此地是不留你了。鄙人也对得起你,一万块,打胎买营养品甚至坐飞机回老家都够了,孩子,你要知足。’那女孩听了,一骨碌爬起来,哭着说:‘农村孩子啷个嘛,我们是穷,可穷也不是叫花子,你一万块钱就把老子打发啦?不得行,我是处女,最少五万块钱青春损失费!’”

“‘处女?’B作家抿了口茶,‘如今医学发达了,处女膜也能再造,你说你是处女你就是处女?呵呵,笑话。你还张嘴就敢要五万,告诉你说,五万块像你这样的我能找二十个,还五万,你那玩意儿值那么多钱?你以为你是柳如是还是苏小小?幼稚。’”

“小保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不给我钱,我就去告你,告你强奸!’B作家把茶壶在茶几上一蹾,起身一把揪住小保姆的头发,另一只手抡圆,给了女孩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我让你告,我让你告,看警察是信我还是信你!’”

“我像根木桩似的站在客厅一角,脑袋里有些东西瞬间就散了、碎了、飞了,我的魂魄离开了躯体升至半空冷笑,我的躯壳望着眼前的作家和保姆在地上扭成一团。等我费尽力气把灵魂召回躯体内后,我冲着骑在女孩身上的B作家一头撞过去……”

“我打开门,走出去,我最后听见B作家说的话是:‘操,你他妈的劲儿还挺大!’”

4

一周后,我收到他的短信,他约我在他家楼下见面。短信内容是:A医生,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将以有形的身体离开,今天下午六点,你来给我送送行吧。

出医院大门,我上了出租车。向东,经过人民广场右转,到电信大楼左转三百米,就是他居住的小区。我下车,问了门卫11号楼的方位,向前走去。

我有点儿伤感,说真的,他算不上我的朋友,可这段时间的交往和共同保守的秘密,无疑使我们亲近了很多。如今他要走了,这个城市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这令我惆怅,或许我将在以后的某一天,把这个秘密讲给其他人听,只要我不怕别人当我是疯子。我不知道能不能碰到相信我的人,假如能,我会告诉他,我曾经认识一个超人,一个拥有令人羡慕的超自然能力却一点儿也不快乐的超人。

四单元在这条小径的最深处,我绕过几个正在草坪上踢球的孩子往里走。随即我就听到一声巨响,似是什么重物从高空坠落的声音。踢球的孩子们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我也紧跑两步,来到四单元门口。

水泥路面上,一大片冒着热气、慢慢散开的鲜血,渐成血泊。稍远处,是无数条呈放射状的血线,如无数根手指,指向正前方姹紫嫣红的花园。血泊的中心是镂空的,仿佛有人蘸着血画成的一个人体的轮廓。这轮廓呈“大”字——就好像一个旅行者,四肢摊开,无比舒服地躺在青草地上。

我抬起头,天际幽蓝无云,我冲着空中无声地问:“嗨,你的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