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旧悲剧(第10/14页)

“是呀,所以我没这么办。我恨他们,我可不恨你,大嫂;孩子们也与我无仇无怨。我不糊涂。”廉仲笑了,好象觉得为嫂子而没那样办是极近人情的事,心中痛快了些,因为嫂子必定感激他。“我没那么办,可是我另想了主意。我本打算由昨天出去,就不登这个门了,我去赌钱,大嫂你知道我会赌?我是这么打好了主意:赌一晚上,赢个几百,我好远走高飞。”“可是你输了。”廉伯太太低着头问。

“我输了!”廉仲闭上了眼。

“廉仲,你预备输,还是打算赢?”宋龙云问。“赢!”廉仲的脸通红。

“不赌;两家都想赢还行。我等钱用。”

那两家都笑了。

“没你缺一手。”廉仲用手指肚来回摸着一张牌。“来也不打麻将,没那么大工夫。”龙云向黑的屋顶喷了一口烟。

“我什么也陪着,这二位非打牌不可,专为消磨这一晚上。坐下!”廉仲很急于开牌。

“好吧,八圈,多一圈不来?”

三家勉强的点头。“坐下!”一齐说。

“先等等,拍出钱来看看,我等钱用!”龙云不肯坐下。三家掏出票子扔在桌上,龙云用手拨弄了一下:“这点钱?玩你们的吧!”

“根本无须用钱;筹码!输了的,明天早晨把款送到;赌多少的?”廉仲立起来,拉住龙云的臂。

“我等两千块用,假如你一家输,输过两千,我只要两千,多一个不要;明天早上清账!”

“坐下!你输了也是这样?”廉仲知道自己有把握。“那还用说,打座!”

八圈完了,廉仲只和了个末把,胖手哆嗦着数筹码,他输了一千五。

“再来四圈?”他问。

“说明了八圈一散。”龙云在裤子上擦擦手上的汗:“明天早晨我同你一块去取钱,等用!”

“你们呢?”廉仲问那二家,眼中带着乞怜的神气。“再来就再来,他一家赢,我不输不赢。”

“我也输,不多,再来就再来。”

“赢家说话!”廉仲还有勇气,他知道后半夜能转败为胜,必不得已,他可以耍花活;似乎必得耍花活!

“不能再续,只来四圈;打座!”龙云仿佛也打上瘾来。廉仲的运气转过点来。

“等会儿!”龙云递给廉仲几个筹码。“说明白了,不带花招儿的!”

廉仲拧了下眉毛,没说什么。

打下一圈来,廉仲和了三把。都不小。

“抹好了牌,再由大家随便换几对儿,心明眼亮;谁也别掏坏,谁也别吃亏!”龙云用自己门前的好几对牌换过廉仲的几对来。

廉仲不敢说什么,瞪着大家的手。

可是第二圈,他还不错,虽然只和了一把,可是很大。他对着牌笑了笑。

“脱了你的肥袖小褂!”龙云指着廉仲的胖脸说。“干什么?”廉仲的脸紧得很难看,用嘴唇干挤出这么三个字来。

“不带变戏法儿的,仙人摘豆,随便的换,哎?”哗——廉仲把牌推了,“输钱小事,名誉要紧,太爷不玩啦!”

“你?你要打的;检起来!”龙云冷笑着。

“不打犯法呀!”

“好啦,不打也行,这两圈不能算数,你净欠我一千五?”“我一个儿子不欠你的?”廉仲立起来。

“什么?你以为还出得去吗?”龙云也立起来。“绑票是怎着?我看见过!”廉仲想吓噱吓噱人。牌是不能再打了,抹不了自己的牌,换不了张,自己没有必赢的把握。凭气儿,他敌不住龙云。

“用不着废话,我输了还不是一样拿出钱?”

“我没钱!”廉仲说了实话。

“嗨,你们二位请吧,我和廉仲谈谈。”龙云向那两家说:“你不输不赢,你输不多;都算没事,明天见。”那两家穿好长衣服,“再见。”

“坐下,”龙云积平了一些,“告诉我,怎回事。”“没什么,想赢俩钱,作个路费,远走高飞。”廉仲无聊的,失望的,一笑。

“没想到输,即使输了,可以拿你哥哥唬事,侦探长。”“他不是我哥哥!”廉仲可是想不起别的话来。他心中忽然很乱:回家要钱,绝对不敢。最后一次利用哥哥的势力,不行,龙云不是好惹的。再说呢,龙云是廉伯的对头,帮助谁也不好;廉伯拿住龙云至少是十年监禁,龙云得了手,廉伯也许吃不住。自己怎办呢?

“你干吗这么急着用钱?等两天行不行?”

“我有我的事,等钱用就是等钱用;想法拿钱好了,你!”龙云一点不让步。

“我告诉你了,没钱!”廉仲找不着别的话说。“家里去拿。”

“你知道他们不能给我。”

“跟你嫂子要!”

“她哪有钱?”

“你怎知道她没钱?”

廉仲不言语了。

“我告诉你怎办,”龙云微微一笑,“到家对你嫂子明说,就说你输了钱,输给了我。我干吗用钱呢,你对嫂子这么讲:龙云打算弄俩钱,把妈妈姐姐都偷偷的带了走。你这么一说,必定有钱。明白不?”

“你真带她们走吗?”

“那你不用管。”

“好啦,我走吧?”廉仲立起来。

“等等!”龙云把廉仲拦住。“那儿不是张大椅子?你睡上一会儿,明天九点我放你走。我不用跟着你,你知道我是怎个人。你乖乖的把款送来,好;你一去不回头,也好;我不愿打死人,连你哥哥的命我都不想要。不过,赶到气儿上呢,我也许放一两枪玩!”龙云拍了拍后边的裤袋。“大嫂,你知道我不能跟他们要钱?记得那年我为踢球挨那顿打?捆在树上!我想,他们想打我,现在大概还可以。”“不必跟他们要,”廉伯太太很同情的说,“这么着吧,我给你凑几件首饰,你好歹的对付吧。”

“大嫂!我输了一千五呢!”

“二弟!”她咽了口气:“不是我说你,你的胆子可也太大了!一千五!”

“他们逼的我!我平常就没有赌过多大的耍儿。父亲和哥哥逼的我!”

“输给谁了呢?”

“龙云!他……”廉仲的泪又转起来。只有嫂子疼他,怎肯瞪着眼骗她呢?

可是,不清这笔账是不行的,龙云不好惹。叫父兄知道了也了不得。只有骗嫂子这条路,一条极不光明而必须走的路!

“龙云,龙云,”他把辱耻、人情,全咽了下去,“等钱用,我也等钱用,所以越赌越大。”

“宋家都不是好人,就不应当跟他赌!”她说得不十分带气,可是露出不满意廉仲的意思。

“他说,拿到这笔钱就把母亲和姐姐偷偷的带了走!”每一个字都烫着他的喉。

“走不走吧,咱们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呢?”大嫂缓和了些。“我虽然是过着这份日子,可是油盐酱醋都有定数,手里有也不过是三头五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