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队长(第5/20页)
但苟文书又穷追不舍地予以纠正,他说:“问题并不是我跟你,而是我们跟你的关系!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可是,大伙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唱法是正确的,非要把这句唱成你和我们的前后关系。但是,苟文书的书呆子气实在太重了,他当然不肯轻易让步:“别吵都别吵,你们唱得都不对,不是唱成你对我们,而是要唱成你们对我们。”结果大伙发现,苟文书自己也不知道这句拗口的歌词究竟应该怎么唱下去了。
于是,只好就气气地散场了。苟文书答应大家,他晚上会认认真真地把歌词默写一遍,然后再多抄几遍,保证每个同志人手一份,这样就能做到万无一失了。但是大伙都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是苟文书自己把问题搞复杂了。如果按照大伙的唱法,说不准早就把这支歌子学会了。而现在不仅浪费了大伙劳动的时间,还打了半晚上毫无意义的嘴仗,实在是很不值得。一晚上的时间就这样溜过去了。别人都拍拍屁股走了,牛香却没走。
等场院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牛香才去敲虎大办公室的门。过去,牛香从来不拿手敲这扇门,而是用自己的指甲抓。她在外面猫样地轻轻一抓,虎大就像听到了暗号一样,也不开灯,敞开一道门缝就把她拉进去摁在床上了。可现在不行,尽管牛香满脑子都是虎大的影子,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极不习惯地敲了两下门。
门一响,里面就有文绉绉的声音了,问:“谁?”
牛香觉得别扭,里面的人在明知故问。
牛香清了清嗓子,说:“我。”
里面问:“你是谁?”
牛香说:“问啥问嘛!你开了门不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终于哼哼扭扭地开了,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极长的一道。牛香不由一惊,好像自己要在这灯光下原形毕露,好像自己变成了孙悟空眼中的那个白骨精。
苟文书上上下下看了看牛香,却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牛香这时才像终于省悟过来似的,知道门里的人不是虎大,她来这里也不是找男人的。她找的男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还得找一找,因为现在只有他能对虎大的事说出个一二三来。找和找是不一样上午。这个男人不是她要的那种男人。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就觉得他非常好笑,觉得他不太像个男人,他身上没有男人应该有的那股味。所以,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好感。
苟文书用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抓着门扇说:
“同志,有事明天再说,我正忙着给大伙抄歌词呢。”
“我有话问你,还是让我进去说吧!”牛香看了看苟文书手里的钢笔说。“我觉得你抄不抄都没用,村里没几个人识字的。”
苟文书也看了看手里的钢笔,才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是坚持说:“你就在这问我吧……是一样的。”
“这事不能在这里说,别人听见影响不好,你瞎好得让我进去。”牛香和缓地解释着,口气却不容置疑的。
苟文书没办法了,因为牛香说着话眼睛一眨头一低,竟从他抓门的那只胳膊下钻进去了。
门一关上,苟文书觉得自己的呼吸忽然有点儿困难。
牛香进去像找什么东西似的,把屋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看着看着竟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苟文书着实吃了一惊。
牛香却窟通一下跪在苟文书面前了。
牛香说:“你救救他吧……要不他就没命了。”
牛香说:“虎大家上有老下有小。”
牛香还想说什么,却被苟文书呵斥住了。
苟文书说:“住嘴,少在这花言巧语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你给虎大求情,难道就不怕受牵连吗?”
牛香抹了抹眼泪说:“不怕,只要能救下虎大,我啥都不怕,头掉了不就碗大个疤,要杀要剐随你们!”
苟文书又吃了一惊。他回想起那晚,就是这个女人冲过来撕扯了自己的上衣兜盖的,现在想起仍旧心有余悸。苟文书正要再教育对方一通,却没想到牛香跪着跪着,突然用两只膝盖爬到他跟前,两只手紧紧地把他的腿抱住了,湿漉漉的脸蛋贴在他的大腿面上,把裤子都给他弄湿了一大片。
牛香不再说什么了。但凡女人要是豁出去了,就天不怕了,地也不怕了。
苟文书很想挣脱女人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搂抱和纠缠,可他的两条腿被女人抱得死死的,而女人的潮湿温暖的脸蛋、柔软颀长的脖颈和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一缕缕头发,正一刻不停地在他的两条并拢的大腿的中缝间摩挲着。这种来自完全陌生的异性的摩挲,是他过去近三十年里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不朝那方面去想,可愈是想忍住,内心的堡垒就愈崩塌得迅猛。
苟文书听见自己的喉咙跟公鸡打鸣似的响了一下,然后,就像失去了记忆的醉鬼那样无力地瘫在寡妇牛香跟前。苟文书一副心急火燎的猴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男人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尤其会显得笨手笨脚的。这段时间苟文书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加上睡眠习惯的颠倒错乱,此刻情绪又极度亢奋,因此,苟文书越发得手忙脚乱不得要领。他好不容易笨拙地褪掉身上最后的一条花裤衩,那里却已倾泄蔫软了,流出来的东西不小心弄脏了他刚才默写了两段歌词的信签。
牛香在旁边一直没有再说一句话。
苟文书狼狈地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找那条花裤衩往腿上套的时候,她悄悄地把那页抄了歌词的信签撕下来,折了折塞进自己的裤兜里了。
牛香出门前终于回头对苟文书说了一句话:
“我看你是有贼心没贼胆,裤裆里白吊了二两肉哟!”
苟文书正忙着提裤子系纽扣,听了牛香的话更是无地自容了。他羞得脸面通红,手脚不停地打颤。
哪知牛香依旧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虎大比起你,可强上一百倍哩。”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苟文书都忘不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在来我们羊角村或者说到青羊湾工作以前,他还从来没有碰过一个象样的女人。他原来在一个小县里工作,上面安排他到我们青羊湾搞社教,他就打起背包兴致勃勃下来了。在公社的时候,他整天就知道埋着头写写画画,给领导赶赶稿子,他踏实苦干,随叫随到,从无怨言,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比生命还当紧。现在苟文书的脸上整天挂着痛苦而又慌张的表情,而这种刚刚浮出水面的痛苦和慌张,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换句话说,在寡妇牛香那晚走进他的房子之后,他就被这种没头没尾的焦虑一刻不停地折磨得寝食难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