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吉鲁与喜多普的 PK(第7/10页)
歌声也如光痕逝去了,阒静时刻,古阿霞用手指出了触动她尖叫的画面。那把不见的扁钻在推挤中,刺中了某位苦力头的屁股。
“阿娘喂!”有个人称阿南哥的苦力头回看,大喊,“我还以为那么好听的歌,怎么会听到锉赛?原来插了一支冷冰冰的铁标。”
“别动,趴下去。”莫兹桑说。
“趴不下去,拜托,会痛。”
“裤子脱了。”
“卡住了,怎么样脱?”
众人把阿南哥扶倒,莫兹桑拿来剪刀,在扁钻周围剪开。在外裤、卫生裤与内裤中央,一支铁镖竖在白滋滋的屁股,挂了三张布。有人说这是武侠电影中飞刀传信的错误示范,忍不住笑了。医护前去别的林区支持,这伤口令大家不知所措。古阿霞打电话向山庄的马海询问。马海说,电话问诊,完全摸不透伤势,最好连夜送下山。电话挂断,她走到现场,听到阿南哥说:
“扁钻拔出来好了。”
“不要。那刀子刚好堵死伤口,拔起来就流血了,把明通治痛丹、虎标万金油拿来。”大家丢起意见,把药品都拿来,当作煮火锅料,全下在两个海碗,一个给人喝,一个涂在屁股上。
阿南哥说:“赵坤,不要跪了,过来扶我到房间,房间较冷,血流不快,死不了的,明天再下山治疗。好啦!大家回去休息。”
长跪在地、不断低头道歉的赵坤,手绞着膝盖的裤子,眼眶红了好久。他起身来,钻过阿南哥的腋下扶起他,走回房去。走过门槛时,阿南哥扭起屁股,扯到伤口而大喊:“夭寿痛呀!不过,好佳哉!没给扁钻插中洞,不然天天锉赛了。”跟后面的几个人笑着响应麻将术语,插中洞⑨,多一台,赚到了。工寮瞬间又恢复了往昔的笑闹场面。
星空敻澹,悬在精神饱满的夜空。山野没什么植物,山风无法被安顿似扫过去。古阿霞沿山径往上走,海拔越来越高,却没有冷却她的怒气。她刚刚是在古罗马圆形竞技场里跟狮子战斗的基督徒,导火线是好斗的帕吉鲁。只容一人旋身的山路,她边走,边拨掉他从后头伸过来和解的手。第二十八次拨开时,她觉得他的手好冷好细,紧捉,竟是一根树枝条。她抢过枝条,转身就敲他的头。这时他拿着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得脸庞鬼幽幽,被敲了头,缩一次,又主动伸出来。古阿霞啼笑皆非,敲了七八下。
“这样多好,人家打你,你乖乖被人打,事情会闹大吗?”
“刀呢?”
“跑呀!人家拿刀子,你就跑呀!”
“……”
“你不要死脑筋,人家拿刀子,你就跟他斗;人家拿枪,你就咬枪管。狗也懂看苗头不对就跑。人家还会拿什么?”古阿霞突然看见他手抱东西,“你拿什么?”
“石头。”他在右腋下夹了两颗石头。
“干吗,拿这谋杀我?”
帕吉鲁也不多解释,边走边往小径旁观看,想找出更多石头。古阿霞懒得再跟他耗,用竹枝打了几下,气消了点,她今晚被搞得疲累,想赶快钻进睡袋,化成一摊梦。
帕吉鲁还没回到营地,黄狗已从微温的火炭堆旁站起来迎接,摇尾巴。他把石头卸下,朝营火的余烬丢上几根松木与红桧,撒一把从俗称“油柴”的扁柏树头削下、饱含树脂的火种片,树片瞬间着火。他把石头丢进火里烤,要给古阿霞烧热水。他没这样试过,在荒野的恶环境,给女人煮洗澡水。
他提着斧头四处看,记得有几处水洼。水洼是挖树墩留下。百龄以上的树头有雕刻或观赏价值,挖起它们,涂上护木漆,展示在艺术馆、餐厅玄关或富人客厅。工人们会从远地背水灌入高压喷水机内,一边用圆锹挖,一边以强力水柱喷开泥巴,最后斩断无价值的细根,用集材机把树墩拉出来,留下大土坑。帕吉鲁知道,一窟窟大水洼,夜里经过很危险,稍不留意便跌入烂泥陷阱。他有几次从水洼拉起半夜哀鸣的山羌或山羊,它们下半身埋在泥膏里挣扎。
帕吉鲁经过几处水洼,趴下身,把卷起袖子的手伸到水里,捞鹅卵石。这些河岸才有的浑圆石头,是千万年前河川淘洗留下的,随造山运动而陷入了深厚地层,但大树的根会抓住鹅卵石,一千代以来的巨木都如此,山峰已成,仍能在高山巨树林的地表浅层挖出鹅卵石。
他把捞起来的鹅卵石丢进火里烤热,用泡湿的桧木皮裹起来,丢进附近的某个小水洼。水洼位在三棵巨树墩之间,不是挖起树墩的残穴,是砍伐后的树墩流出的水。树木确实会流血,砍下去时,皮层会渗出水分,有时达三天以上仍在流出干净能喝的树汁。帕吉鲁丢入了八颗热石头,从水底冒出热气,发出咕噜噜声响,水温达到摄氏40多度。这是古阿霞在木瓜溪桥下表演过的邦查石头火锅“巴梯尼斯(Patines)”。不同的是,她用来煮汤,他用来泡汤。
古阿霞睡得非常熟,睡得无骨无肉,一摊呢喃梦。帕吉鲁叫不醒,把睡袋里的她用公主抱方式,搁在胸前,一步步走到了温水池,用热毛巾帮她酣睡的脸庞洗把脸。古阿霞渐渐醒来,见着冒热气的池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她很快看出了端倪,惊艳大叫,爬出睡袋,把保暖袜脱掉,用脚试水温。最后她把衣裤脱了,只穿胸罩与内裤,滑入了水中,又热又舒服,冰冷的脚趾与手指因为急遽碰触热水而传来的微微刺痛也消失了,最后剩下叹息。她五天没洗澡了,今天回工寮洗却被帕吉鲁搞砸了,全身的怨念与脏污,在热池里被消灭了。
“一起来泡汤吧!”古阿霞说,她看见男人为了保持水温,来来回回地烤石头,丢石头,“但是,不准全部脱光光,也不准跳水。”
帕吉鲁把脱光的衣服又套回去,可是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让他绊手绊脚,黑暗中,他把两脚塞入一个裤管,身体失去平衡,“啊”得好大声,在土坡滚了几圈才掉进热水池。
“啊!”古阿霞吓坏了。
“扑通。”黄狗也随主人跳进水里,借水声大喊。
好好的温泉不泡,搞得像非洲犀牛群的泥巴浴“趴踢”,真惨。帕吉鲁头下脚上地栽进来,激起大水花,黄狗又玩起狂甩水的游戏。古阿霞的头发被烂泥巴装饰,只能干瞪眼,她讨厌洗澡弄湿头发,大喊:“你们这两个,把泡汤的气氛搞砸了。”
“还有一人。”帕吉鲁把手伸进池底,摸了几下,捞出一块烧得乌漆抹黑的石头。
古阿霞当下无言。那尊是帕吉鲁砍树时祭拜的土地公。石头没这么多,他就把他丢进火里烤,还颇好用,遇火、入水都不迸裂。古阿霞心里有芥蒂,这不是多一尊神像当电灯泡的问题,她可以男女共浴,跟神像洗澡便浑身不舒服。帕吉鲁说他有先请神,请都请不到,可是他说到可以跟女人共浴时,却连续得到三个“圣筊”,不过他没先说明得先用大火烤神。帕吉鲁越说越好笑,最后把那尊石像抛到土墩后头,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