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第2/8页)

我们正聊着,楼上传来一阵响动,我们抬头看去,狭窄的楼梯上涌出十几个人,互相沉默着走下来,表情深沉。隋菲看着他们,问我说,这是干啥的。我说,楼上周末有活动,放电影,现在应该结束了。隋菲问我,啥电影啊,看得都挺沉重。我说,叫什么鸟来着,四个字儿,什么鸟怎么怎么地。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与隋菲告别,门上的铃铛在身后一阵乱响,很好听。隋菲照着玻璃捋几下头发,然后问我要回哪里。我其实挺相中她,长相好,气质佳,说话也不招人烦,于是特意留个话头儿,说也没啥地方去,自己转转,问她有没有推荐。隋菲说,没有,要不陪我走到前面吧,好打车。我说,那行。走到路口,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车过来,我说,要不一起吃晚饭,搭伴吃,能多点俩菜。隋菲想了想,说,那也行。

两瓶啤酒下肚,我又点了根烟,心情不错,跟她说,你是第三个。隋菲说,啥。我说,相完亲一起吃饭的。隋菲说,主要我回家也懒得做。我说,做完还得收拾,麻烦,不值当。隋菲说,你会做饭不。我说,别的不行,做饭还可以,酸菜炖牛肉,滑溜里脊,家炖三道鳞,都是绝活儿。隋菲说,学过厨师啊?我说,没有,就是愿意琢磨,愿意做,但做完自己不愿意吃,愿意看别人吃。隋菲说,有机会尝尝。我说,你这话也不实诚,很多事情,没有必要说开吧,今天吃个饭,咱们都挺高兴的,回头一散,谁也不打扰谁,也挺好,我再去你家,或者你上我家来,做顿饭,那不像话,关系到不了那一步。隋菲说,你挺现实啊,没看上我呗。我说,主要是你来了就说那话,本来不想来啥的,听着不对,明显是没看上我,我这人比较随和,谁看得上我,我就能看上谁,看不上我的,我也不上杆子,那不是买卖,我有啥说啥。隋菲说,那你还想说啥。我说,我还想说,我根本就不爱喝咖啡,喝完睡不着,我就爱喝老雪,闷倒驴,劲儿大,喝完回家蒙大被一睡,爱鸡巴谁谁。隋菲听后捂着嘴笑,我说你乐啥,隋菲摇摇头,说,有那么好喝吗。我说,好喝,这酒有回甘,喝完回回口干。她继续笑,然后朝着服务员举手,说,再来俩,我也陪你喝一瓶。

我打车送隋菲回家时,已是半夜,我喝了不少,走道发飘。她住的小区较新,附近荒凉,住户不多,几乎没有亮灯的,开到附近,隋菲让司机停下,我也跟着一起下了车。隋菲转头问我,你下来干啥,直接坐车回去呗。我说,送你走几步,有点喝多了,想见见风,吹一吹,能好受点儿。隋菲说,别合计歪门邪道。我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隋菲说,那你是哪种人?我说,你看不出来么。隋菲说,看不出来。我说,那你眼神儿不行。隋菲说,正经的,我都到了,你回去吧。我说,今天吃饭花多少钱。隋菲说,没事,我请你。我说,这个不好,吃饭花你钱,总觉得欠你点啥。隋菲说,有机会还的。我说,有么。隋菲笑了笑,说了句,你先回去吧。我便在路灯底下停住,看着她穿过马路,走进小区,然后又转过头来,跟我挥挥手,我也挥挥手,想朝着她和她身后的黑暗喊一句什么,但张了张嘴,始终没喊出来。

我到家之后,头晕得厉害,没去卫生间洗漱,直接上床,准备睡觉。我妈听见动静,进到我屋来,皱着眉头说,没少喝啊。我说,还行,有点困,睡了。我妈说,别,今天情况怎么样。我说,就那样。我妈说,到底咋样,你说一说。我说,明天再说。我妈将我脑袋底下的枕头抽出来,告诉我说,不行,现在就得说,不然我睡不踏实,人家对你啥态度。我坐起来,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怎么说呢,不反感。我妈说,那你什么态度。我说,我也不反感。我妈说,不能吧。我说,什么不能。我妈说,这个结过婚的,还有个孩子,这礼拜没别的安排,让你去是锻炼锻炼,保持状态,你俩不能对上眼了吧。我说,相亲还锻炼啥,你天天到底合计啥呢,妈。我妈说,不让你去好了。我说,别管,这个挺好,兴许能处上,最近不见别人了,我睡了,明天再说。我妈表情懊悔,垫着手转身出门,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低声念叨着,这事儿整的,这事儿整的。

隋菲问我,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我说,听实话吧。隋菲说,实话。我说,再年轻几岁,算是比较透溜,能挺撩人儿,现在一般,但是对我来说,绰绰有余了。隋菲说,还他妈挺拿自己当回事儿。我说,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谁还能把你当回事儿。隋菲说,有事儿求你。我说,我尽可量办。隋菲说,我想我闺女了。我说,想就去看。她说,那家人不让。我说,那没办法了,派出所去告他们,能行不。她说,够呛能管。我说,那你有啥办法。她说,你帮我去一趟幼儿园,趁着他们午间活动,照几张相片,给我看看。我说,能行吗。她说,有啥不行,不偷不抢不拐卖,拍照又不犯法。我说,那你自己咋不去。她说,我怕跟那家人碰上,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要是他们再把孩子转到别的园去,以后就更找不到了。

我骑自行车沿着轨道的方向前行,以前这边都是杂草,附近住户自己圈地种菜,这几年统一规划,种下一排矮树。树是种上了,但无人修剪,里出外进,不太整齐,树底下还有许多杂草,这个季节里,无论是草还是树,基本都已枯掉,没有一丝绿意。我在这些矮树的缝隙里骑走,抄一条近道,时快时慢,偶尔抬头看天,风轻云淡。旁边有火车轰鸣着开过来,后面挂着几车油罐,开得不快,我用余光数着总共多少节,数到一半,有点乱,便停下来,转过头去,看着火车逐节经过,它掀起一阵微风,裹挟着石头与铁轨的气息,轻轻吹过来,相当好闻。

车开过去之后,我才发现,铁轨对面有人正望着我,穿一身军绿的警服,歪戴大檐帽,八字胡,矮瘦,栽着肩膀,口涎外溢,死死地瞪过来。我与他对视几秒,开始还以为是警察,后来觉得他的眼神不太正常,我便移开视线,继续往前骑,他在铁道对面,默不作声,与我并行,走得很快,我逐渐开始加速,他在另一侧也小跑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手里拎着一根老的交通指挥棒,红白漆,十分破旧,我骑得越来越快,他也一直在加速,甚至开始奔跑,跨过铁轨,向我追来,并用指挥棒指着我,嘴里发出奇怪的呵斥声。他的嗓门很大,十分骇人,像是在追捕罪犯,我心里发慌,便在前面拐了个弯,向着另一条小路疯狂地骑去,那喊声始终紧随其后,更加急促,我没敢回头,但能感觉到他离我也就几米的距离,正在步步逼近,地上的一群鸟飞起来,我在它们中间穿行而过,仿佛也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朝着前方飞去,我奋力蹬车,丝毫不敢放松,经过楼群,转到一条主干道,逐渐放缓,回头一看,后面已经无人跟随,这才松一口气。我浑身是汗,又渴又累,十分狼狈,将衣服敞开怀儿,站在路旁休息半天,才又继续出发,我边骑边想,我他妈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情呢,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