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第4/8页)

其实礼拜天并不需要加班。下夜班后,我骑着车直奔文化宫露天游泳池,秋天过半,这里还能游最后几天,马上就要闭馆,再来游的话,就又得是明年了。我赶到游泳馆,花五块钱买张门票,正在更衣室换裤衩,隋菲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说有事要商量。我说我来文化宫游泳了。隋菲说,这都几月份了,外面还能游么。我说,不怕冷就行,最后几天。隋菲说,你啥时候游完。我说,一般情况,我来这都得待一天,从早到晚,饭都在里面吃,反正不限时,今天你要是有事,我就早点走。隋菲说,不用了,等着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我披着浴巾来到游泳池旁,虽是周末,但由于天气转凉,只有三五个人在水中,他们站在里面,忽上忽下,相互观望,也不怎么游。池中的水比前几天要更绿,漂白粉味道浓重,几把破旧的折叠靠椅摆在岸边,我戴好泳镜,又把浴巾搭在椅背上,走到池边,试探着下水,水里很凉,我咬着牙,深吸几口气,一头扎进去,四肢僵硬,游了十几米,才逐渐舒缓开来。池面如镜,双手划开,也像是在破冰,我继续向前游,上下起伏,耳畔的声音愈发嘈杂,水声轰鸣,我潜到水底,憋一口气,向着黑暗的一角游去,直至抵达滑腻的池壁,才又转身浮起,双手扶在栏杆上,那些声音又忽然全部消失,四周仿佛静止,只有几片枯叶在水面上打转。

隋菲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太阳高升,晒干地面,水汽荡漾在半空之中,我裹紧浴巾坐在长凳上,隋菲从后面拍我,然后绕着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问她吃饭没有,她说还没吃,我说那你等一下。我去旁边买了两个鸡蛋饼,回来递给她,说道,文化宫特色,卖十多年了,酱刷得足,多给你加了根肠。隋菲看着鸡蛋饼,跟我说,今早我做了个梦,完后给你打的电话。我说,梦见我了吧。隋菲说,没有。我说,那梦见啥了。隋菲说,梦见我怀孕了。我说,不能吧。隋菲说,按说是不能。我说,身体有啥反应吗。隋菲说,本来没有,现在不敢说了。我说,都是梦,别吓唬自己,就是怀上,咱也不怕。隋菲说,我怕。我说,怕啥。隋菲说,怕有人又抢走。我说,谁要抢。隋菲说,我前夫,我还总能梦见他监控我的一举一动,总偷摸回来,有时候半夜醒过来,总觉得屋里还有别人。我说,打住,你再说的话,以后我都不敢过去了。隋菲顿了一下,说,手机再给我看看。我返回更衣室,取来手机递给她,她又翻看一遍我拍的照片,然后跟我说,穿黄衣服的,其实就是我女儿,那天没告诉你,你拍得没错。我看看她,说道,你还能有句实话不。

我扔掉浴巾,转身跳入游泳池,中午游泳的人逐渐多起来,很热闹,水里其实比岸上要暖和,我在里面漂着,阳光照进来,池水闪光,十分惬意,我心里数着,再有不到一周,这里差不多就又要停业,都说明年这边要动迁,那到时我去哪里游泳呢。隋菲在岸上,默默走向另一个泳池,那里水深一米,夏天时都是小孩在游,现在没人去,已经荒废,几天后就会抽干。她独自站在水池边上,俯视着池边缓缓浮动的绿藻,我光着脚走上跳台,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人,隋菲在最远处,跟她的影子融为一体,我大喊一声,人们望向我,然后我迈步上前,挺直身体,往下面跳,剧烈的风声灌满双耳,双臂入水,激起波浪,像要将池水分开,这是今天的第一跳。我在水底,那些嘈杂的声音再次袭来,没听错的话,有人在为我鼓掌,也有人在喊,大概是池水溅到他们的脸上,路旁有车经过,不断鸣笛。我闭起眼睛,依然能感觉到光和云的游动,太阳的踪影,这时,我忽然想起一首久违的老歌: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

舞厅的刘丽给我发信息,问我最近咋没来跳舞,我骗她说去了,但没找你,刘丽说嫌弃我了,以后断了吧,我说开玩笑呢,其实没去,最近单位忙。刘丽约我晚上一起吃饭,我合计一下,有点犹豫,但实在不太想回家,下班之后,便直奔她家楼下的冷面店,要了一箱酒,几个拌菜,我俩边喝边唠,天南海北,期间隋菲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外面,跟单位同事喝酒,她说今晚你回哪住,我说还没定好,隋菲说我又想闺女了,我说改天我陪你去看,隋菲说,我又做了个梦,梦见我下面一直淌血。我说,别吓唬自己,等我喝完,要是时间不太晚,我过去陪你。挂掉电话后,刘丽说,要去陪谁啊。我说,没谁。刘丽说,没谁就陪我唱歌去。我说,不去,就俩人,没意思。刘丽说那我再找几个,来都来了,没喝好呢,要上哪去。

我喝得有点大,横躺在包房的沙发上,天旋地转,打不起精神,刘丽一边唱歌,一边吃果盘,没过多久,刘丽的朋友来了,一男一女,看样子也是刚喝完酒,说话舌头发硬,我勉强起身迎接,男的比我高一头,低下身来,跟我握手,然后坐在我旁边,起开两瓶酒,我说我真喝不动了,刚干了半箱。他说,咋的,瞧不起我啊。我说,那没有。他说,初次见面,多少整点儿。我点点头,接过酒来,跟他碰一下瓶,抿了一口。刘丽唱得很高兴,关掉大灯,打开闪光灯,边唱边跳,还想拉着我一起,我摆手拒绝,新来的一男一女起身跳舞,搂在一起,相互摩挲着,我看见那男的手从女的领口伸进去,往里面掏。一曲完毕,男的坐下,喝口啤酒,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并点着打火机,他的脸凑过来迎,一束火光正好照在他的右脸上,我清楚地看见一道长疤。

我问他怎么称呼,他说,都叫我东哥。我说,东哥,脸是咋整的,挺鸡巴酷啊。东哥没回话,看我一眼,目光不太友好。我缓了一会儿,继续问他,东哥,在哪边住呢。他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想了想,说那边有个铁道,对不对,两侧都是矮树,去过好几次,还总能遇见个精神病,戴大檐帽,拎个棍子,装他妈警察。东哥说,对,你挺熟悉啊,他逮谁追谁,夏天时候,天天出来,现在少了,你说可笑不,神经病还知道冷热呢。我说,是挺可笑,你一般咋对付。东哥说,他不敢找我。我说,怎么呢。东哥说,他挨过我揍,知道我下手黑。我说,怎么个黑法。东哥说,兄弟,你啥意思。我说,没啥意思,东哥,我给你点个迪克牛仔,我听你这嗓子,挺适合唱他的歌。东哥说,我不会。我说,听听原唱,学一学,唱好了震撼全场。东哥说,操你妈,小逼个子,我说我不会,你听懂没。我说,行,懂了,那我给你唱一个,三万英尺,词写得好,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东哥坐过来,搂紧我的肩膀,脸贴过来,皱紧眉头跟我说,不是,兄弟,你今天晚上到底啥意思,我没整明白。我把东哥的胳膊从我肩膀上拿开,说,我能有啥意思,就是忽然想唱歌了。刘丽看见我们这边不太对劲,连忙过来,将我们分开,另外一个女的拉住东哥,说着悄悄话,没过一会儿,他们便说还有事,先走一步,让我们慢慢玩,于是收拾东西离开。我掏出手机,想给东哥照张相,但灯光太暗,拍了几次,都是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