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偷桃换李(第7/7页)
吴墨林把放进两处香灰的花盆放在自己坟头上,点上两支烟,又从包里拿出两瓶五加皮,一袋鸭头颈,倒出,放好。
他讲,倷两个住得太远了,这趟还是集中在我家门口好嘞。来,先给老陶补过个生日!话毕,自己吃下一杯。
刚下过雨,空气很湿,寒风一吹,烟头就灭了,吴墨林用手挡着,重新点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对不住啊,那桩事体没办好。倷两个下去了,吃得消吗。老婆碰着吗,被冤家捉牢吗,三囡和阿大寻着了吗。照我讲么,大家都太平点,安心过日脚,对吗。
事体做不成,我心里也交关难过。吴墨林讲,这个大头鬼,倷不晓得,心黑得不得了,拿了回扣不算,还要我赔三个月工资,没办法,因为这桩事体,伊饭碗也敲掉了。我只好自家摸出钞票来赔。下趟我过来,要问倷两个讨回来的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病院里大家晓得这桩怪事体我也轧了一脚,现在看我的眼神啊,真真是像针一样的。
一杯一杯吃下去,冷风一吹,人就有几分晕眩了。吴墨林倚着自己的墓碑,对两个朋友讲述自己在病院的尴尬处境,送饭的人怎样敬而远之,护工怎样叫唤不灵,去邻近房间串门,也接连吃了冷脸。他只好坐在房间里看看报,发发呆。实在闷得慌了,就关在卫生间里抽根烟。好几次走出来,望见对门房间里几张陌生的新面孔,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过。
讲着讲着,吴墨林有点乏了,酒劲上来,身上软绵绵的,眼前好像围着许多小飞虫,模糊不清。他蜷在自己坟前,仿佛蜷在六零一那张长久没人睡的空床上。睁眼一看,这床竟生在楼外那块高高的稻田里。老曹和老陶早就穿好衣服,戴上草帽,下地割稻去了。两个人动作轻巧极了,还在比赛谁割得更快。吴墨林坐起来,刚想开口,老曹和老陶先回头喊,睡什么午觉啊老吴,快点下来割稻!等一歇落了雨,就来不及了!
吴墨林听了,赶紧下地找鞋。一落地,咯噔一下,头撞到了石头上。抬头看,正是自己的坟盖。
吴墨林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点起火盆,从上衣兜里掏出黄皮红字的工作笔记,撕一张,烧一张。他朝天看了一眼,讲,倷两个那边也要落雨了吗,原来两边是一样的啊。气象预报看牢点,冷热自家有数,衣裳覅忘记了收。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我蛮想倷两个,也想早点过来,但是倷也晓得,我总要等到第四代生出来,我再好闭眼睛。做人一辈子,到底为点啥呀。说着说着,吴墨林掉眼泪了,头埋在手里不肯出来。
再抬头,两只野猫走过来,舔了舔地上的鸭头颈。吴墨林一惊,老曹,老陶,倷两个来了啊,多吃点,多吃点噢。野猫低着头,吴墨林把酒端过去,野猫闻了一会,走开了。
好好好,今朝不吃老酒,就吃鸭头颈。老曹吃了酒,要讲疯话的,对吧。
吴墨林一面烧纸,一面看野猫吃东西。他心里觉得,杂毛多的是陶宝兴,耳朵大的是曹复礼,越想越笑出声来。风呼呼地吹,时不时飘来几点雨,看样子,一会又要落大了。吴墨林讲,唉,一年四季都是雨,倷两个伞也不带,快点回去,回去。他用手把猫赶走。
烧到最后一张,吴墨林停下了,盯着纸上的名字,手抖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些人就在周围似的。于是站起来大喊:
张作永!沈青松!李全!戴大仙!落雨嘞,好回去了!
四下安静,无人回应。偶有几个迟来扫墓的人,惊异地朝吴墨林这里望了几眼,恐怕当他是老年痴呆了。
吴墨林喝了口水,把火浇灭。他从兜里拿出笔,在那串名字后面写下,陶宝兴,曹复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名字也写上去。突然手机响了,对面的人说:
哎,老吴啊,我是三楼的阿冲,陈阿冲,有桩事体我想请你帮个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