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7/8页)
“原来他们俩已经先进去了。”
想到这里,我很快又被好奇心俘虏,不顾一切地用手拧开了门把手。门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进门一看,果然螺旋形楼梯的上方有点燃的蜡烛——大概那是光子特意为我留下的吧。已经燃烧过半、烛蜡横流的手烛只照亮了三四尺见方的空间,随我一起捎进的冷空气,令烛光左右晃动,连涂有清漆楼梯栏杆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摇摆起来。
我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像个盗贼似的轻手轻脚地上了旋转楼梯,可是,二楼的走道越来越黑暗,毫无人迹,一片死寂。来到约定的右边第二扇门前,用手摸索到房门,竖起耳朵倾听房内的动静,仍然是万籁俱寂。恐惧和好奇交织,豁出去吧,我将上半身倚在门上,使劲一推,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刺向我的眼睛,我不无晕眩地眨着眼睛,像要看清妖怪真面目似的警惕地环视四周,屋子里不见一人。天花板的中央有一盏大吊灯,紫红色的伞形灯罩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玻璃棱镜,因为灯罩的缘故,房间的上半部显得昏暗。然而,下面的桌椅及镜子摆设全都雕金嵌银,在灯光的衬映下熠熠生辉。地上铺满暗红色的地毯,十分柔软,恰似踩在春天的绿草地上。虽然隔着一层布袜子,脚底的触觉依然极佳。
“阿光!”
我试探着一声呼喊,可四周依然死一般的寂静,让我舌头僵硬,不敢再发声音。这才发现屋子左侧的角落里还有一扇通往隔壁房间的小门,那儿垂着厚重的缎子帷幔,深深的褶皱重叠。令人想到尼亚加拉大瀑布。我拨开帷幔,想一睹隔壁房间模样,可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令人感到战栗。这时,壁炉台上的座钟发出了蝉鸣般的声响,接着叮叮咚咚地奏起乐来。我心想,莫非这就是光子出场的信号?便全神贯注地盯着帷幔,两三分钟后,音乐停止,房间里恢复了先前的静穆,缎子帷幔上的褶皱纹丝不动,寂然而垂。
我呆呆地站立在房间里,左侧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肖像油画进入我的眼帘。我漫不经心地走到油画跟前,抬头端详。它放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昏暗处,上面画着西方少女的半身肖像。用厚实的金边画框镶嵌着,长方形的画面洋溢着浓厚暗茶褐色的背景,少女仅以一件青灰色的衣服遮挡胸部,肩膀和手臂裸露,上面戴着金饰和珠宝,披着长发,梦幻般的乌黑的水灵灵大眼睛凝视着前方。黯淡的光线中,少女白皙的肌肤鲜明地凸显,她那高贵挺拔的鼻梁、嘴唇、下颏和双颊都显得庄严端正,相当传神。如此完美的轮廓,令人觉得简直是童话故事里的天女下凡。我入迷地欣赏了一阵,忽然发现画框下方三尺左右靠墙放着的一张圆桌上放着一个蛇形摆件,我盯着它看,不知那是怎么制成的。蛇昂首挺立,像蕨菜似的盘成两圈,这条看上去黏滑的黄颔青蛇身上的片片蛇鳞都做得栩栩如生,真切逼肖。越看越觉得佩服,仿佛它这就会蠕动起来。“哎呀!”我冷不防惊叫起来,向后退出两三步,睁大眼睛注视着它。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我觉得那条蛇真的动了起来。爬行动物通常总是行动缓慢,不注意几乎难以察觉地从容不迫地游走,此刻,它的脑袋似乎在前后左右地晃动。我的全身就像被泼了凉水一般寒冷,脸色铁青,像僵尸一样伫立着。就在这时,帷幔的褶皱间又露出了一张与油画如出一辙的少女脸庞。
那张脸冲着我嗤笑了一阵,随后拨开缎子帷幔钻了出来,帷幕从她的肩头滑落后又合成一体。
光子穿一条齐膝的青灰色衣裙,一双不着袜子的石膏般嫩滑的光脚,拖着双粉色的拖鞋。浓密的黑发瀑布般垂挂在肩头,戴着油画上相同的手镯和项链。从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里面,我几乎可以看到她从胸部到腰间那柔软的肌肤和肉体在微微地颤动。
“阿荣!”
她牡丹花瓣红艳的嘴唇绽开的刹那间,我才意识到,原来墙上的油画就是光子的肖像画。
“……打刚才起,我就一直在等你来呢。”
说着,她直向我身边冲来,一股莫名甘美的香味袭来,撩动了我的心弦,眼前升腾起一片红色的雾霭,摇曳不定。
“阿光,你是一个人吗?”
我以求救般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你为什么只在今夜穿上西服?漆黑一片的隔壁房间有些什么?我想打听事情很多,然而喉咙堵塞着,轻易无法出声。
“我带你去见仙吉,跟我一起走。”
她紧紧拽住我的手腕,我突然间又浑身颤抖起来。
“那条蛇真的会动吗?”我忍不住担心地问。
“不会动的,你瞧!”她说着笑了起来。果然,她说过后,先前扭动的那条蛇就盘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别看那条蛇了,跟我上这边来。”
光子轻轻地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掌温暖而柔软,具有让我不忍放松的魔力。我就这样被她牵着走向那个有点令人害怕的房间,我俩钻进了厚重的帷幔,很快进入了那个漆黑的屋子。
“阿荣,我带你去见仙吉吧。”
“嗯,他在哪儿呀?”
“我点亮蜡烛,你就知道了。等等。……不过,我还是先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吧。”
光子松开了我的手,不知消失在哪儿了。过了一会儿,从屋子正面的黑暗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只见许多细小的苍白色的光线在飞舞,有的像流星划过,有的则像波涛起伏,一会儿画成圆圈,一会儿又变成了十字架。
“怎么样?挺有趣的吧。什么图案都能画的。”说着,光子又跑到我的身边,刚才看见的光线渐渐变淡,最后隐灭在黑暗之中。
“那是啥玩意儿?”
“是进口的火柴,能在墙上擦亮。在黑暗中擦什么都能划着。我在阿荣的衣服上划划看吧?”
“不要,那太危险了!”我吃惊得想要逃跑。
“没事的,瞧,你看呀。”
光子随意拉起我的衣服用火柴一划,绸布上顿时如萤火虫似的舞动起来,星星点点。他用片假名写的“萩原”二字也鲜明地映入我的眼帘,一时不会消失。
“好,我点亮灯,让你去见见仙吉吧。”
啪嚓一声,她打出除邪保平安的火花,像焰火那样飞溅,光子手上的蜡火柴点着了,接着,她把火苗移到中间的烛台上。
西式蜡烛的光亮,朦胧柔和地照亮了整间屋子,各种器物和摆件的黑影,被大大地投射到墙壁上,如同魑魅魍魉一般飞扬跋扈。
“瞧,仙吉他在那儿哪!”光子指着蜡烛下面说。我以为那是烛台,仔细一看,只见仙吉裸露着上半身,手脚被捆绑着,仰面坐在那里,脑门上顶着蜡烛。他的头上和脸上尽是流淌下来的蜡烛油,活像鸟屎一般。他的眼睛和嘴唇都被蜡封住,蜡油顺着他的下颏滴滴答答地滴落到膝盖上,大部分已经燃尽的蜡烛火苗眼看就要烧焦他的眼睫毛了,可是,仙吉依然像个婆罗门教的僧侣盘腿而坐,反剪的双臂紧握双拳,一动不动地端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