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第8/8页)

光子和我站到他的跟前,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仙吉僵硬的脸上肌肉有点儿蠕动了,好不容易睁开半只眼睛,幽怨地看着我,然后用郑重痛苦的语调严肃地对我说:

“喂,你和我一起平时做了不少欺负她的事,今夜她要报仇了。我已经彻底被她降伏了,你也赶紧向小姐道歉吧,否则有你好看的!”

正说着,蜡烛油像爬动的蚯蚓,毫不客气地从他的额头流向睫毛,再一次封住了仙吉的眼睛。

“阿荣啊,今后你可别再听信一的使唤了,当我的侍从吧。要是你不答应,我就让很多蛇爬到你的身上,就像那边放的人偶一样!”

光子始终不怀好意地笑着,她指着印满烫金文字的洋文书籍的书橱上的一尊石膏像说。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朝那昏暗的角落处望去,一位体格健壮的裸体巨汉被蟒蛇缠绕着,显出令人恐怖的形象。那尊雕像的旁边,老老实实地盘卷着两三条刚才看到的黄颔青蛇,好似放置的香炉。不过,我早就被恐惧折服,无法判断其真伪。

“你是否一切都听我的?”

“……”我吓得脸色苍白,默默地点头。

“你和仙吉一起做我的长凳吧。这一次由你做烛台。”

光子很快将我反手绑上,让我盘腿坐在仙吉身旁,两只脚踝也被死死地捆扎起来。

“抬起头来,小心别让蜡烛掉下来!”

我的脑门正中被放上了一根点亮的蜡烛。我无法出声,只是拼命顶着那根蜡烛,忍不住热泪直流,可是比眼泪烫得多的蜡油顺着眉宇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封住了我的眼睛和嘴巴,不过,透过薄薄的眼睑,我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烛火在跳动,眼睛周边一片红晕,光子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像大雨一般降落到我的脸上。

“你们俩好好待着,再坚持一会儿。我让你们听听有趣的东西。”

说完,她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过了一会儿,突然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优雅深奥的钢琴演奏声,打破了四下里的寂静。那珠宝落银盘的琴声,仿佛溪涧的清水潺潺流动,这种不可思议的乐曲,在我听来,宛如另一个世界中的天籁。额头顶着的蜡烛已经燃烧掉大半,淋漓的大汗和蜡油交织在一起,滴滴答答地滴落。我微睁双眼瞟了坐在身旁的仙吉一眼,他的脸上好像糊上了一层面粉块,白色的蜡烛油凝结了将近半厘米厚。他直挺挺地坐着,宛如一块油炸过的牛蒡天妇罗。此刻,我们俩仿佛成了《欢快的二胡》故事里的人物,恍恍惚惚地倾听着美妙的音乐,久久地凝视着眼睑中那个无限光明的世界。

从第二天起,我和仙吉一到光子跟前,就像小猫一样乖乖地跪倒在她的脚下。只要信一偶尔不听光子的,我俩制伏他,不是给他上绑就是一通狠揍,如此一来,那么傲慢的信一也随着日子的推移,成了姐姐的奴仆,即便在家里,他也如同在学校一样,变得唯唯诺诺,窝窝囊囊的。每当我们三人想出什么游戏的新点子洋洋得意时,只要一声令下:“趴下!”我们就立刻转身脸朝地面趴下。“扮作烟灰筒!”我们马上正襟危坐,张开嘴来。渐渐地,光子开始得寸进尺,完全把我们三个当作奴隶驱使,命我们为洗完澡的她剪指甲、抠鼻孔,甚至让我们喝尿,她始终让我们侍奉在身边,长久地做着这个王国的女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西式馆,那条黄颔青蛇是真是假,现在想来,依旧是个谜。


[1]  江户时代,歌舞伎的低级演员在2月初的第一个午日主持举行的守护神稻荷神祭祀。

[2]  名代是日本大化改新前冠以天皇、皇后、皇子等名字或其居住地名称的皇室私有的部民,其职责是向皇室缴纳贡品和供皇室差遣。

[3]  半四郎和菊之丞均为江户时代歌舞伎名演员。

[4]  东京日本桥的一家干制鲣鱼专卖店。

[5]  女贼吉三是日本歌舞伎《三人吉三妓院初买春》中的主人公三个吉三中的一人,实为和尚出身、男扮女装的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