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莱拉的乔丹学院(第8/8页)

夜晚橘黄色的广阔天空中,到处飘浮着柔软小巧的冰激凌般的云朵,那些云朵看上去就像是水蜜桃、甜杏和奶油似的。牛津的尖顶和塔尖也交织在云朵之中,它们都在同一条天际线上。东西两侧则分别是福特城堡和白汉姆的郁郁森林。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乌鸦沙哑的叫声,教堂的钟声在四处回响,码头上不断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告诉人们皇家邮局前往伦敦的晚班齐柏林飞艇[24]正在起飞。莱拉注视着它越过圣·迈克尔教堂的尖顶不断爬升,刚开始,飞艇和她伸直手臂时所能看到的小手指尖那么大,然后便逐渐变小,最终成为珍珠色夜空中的一个小点。

她转过身来,俯视着阴影中的四方庭院。身着黑袍的院士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悠闲地迈向餐厅,他们的精灵跟随着,有的昂首阔步,有的上下翻飞,有的则静静地坐在他们肩头。餐厅里开始点亮灯光,莱拉看到,有个仆人走到桌前,依次点亮一盏盏的石脑油灯,那些彩色玻璃窗户渐渐透出了亮光。管家的钟敲响了,那是在宣布晚宴将在半个小时之后开始。

这就是她的世界,她真希望就这样一直保持到永远。然而,她身边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有人正在拐骗儿童。莱拉坐在屋脊上,两手托着腮。

“我们最好去救他,潘特莱蒙。”她说。

他那乌鸦嗓音从烟囱处传来。

“会很危险的。”他说。

“当然!我知道。”

“你还记得他们在休息室说的话吗?”

“什么话?”

“关于一个在北极的孩子,就是那个对尘埃没有引力的孩子。”

“他们说那是个完整的孩子……怎么了?”

“那可能就是他们想对罗杰、吉卜赛人和别的孩子要做的事情。”

“什么?”

“嗯……完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许……他们会把那些孩子切成两半。我猜是把他们当作奴隶,这样用处更大。也许他们在那儿有矿山,有用来制造原子器械的铀矿。我打赌一定是这么回事。要是让大人下矿井,他们就死定了。所以他们就让孩子去,因为孩子的代价更小。他们就是这样对待那个孩子的。”

“我想——”

潘特莱蒙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想法,有人在下面大声喊叫起来。

“莱拉!莱拉!赶紧到这儿来!”

有人在重重地敲打着窗框。这声音,这急躁,莱拉非常熟悉:是女管家朗斯代尔太太。在她面前真是无处可藏。

莱拉板着脸,从屋顶溜下来,钻到排水沟里,然后又从窗户爬进房间。朗斯代尔太太正在向破口的水盆里放水,水管子发出巨大的呻吟和撞击声。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上那儿去……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裙子——脏死了!赶紧脱了,去洗个澡,我去给你找件整齐体面的衣服来。你怎么就不能干净整洁一点儿呢……”

莱拉生着闷气,甚至懒得去问为什么要梳洗打扮,大人们从来也不主动告诉她为什么。她把裙子拽过头顶脱了下来,扔到那张窄窄的小床上,漫不经心地开始洗澡。这时潘特莱蒙变成了—只金丝雀,蹦蹦跳跳地慢慢靠近朗斯代尔太太那只壮实的猎狗精灵,想逗他生气,可是没有成功。

“看看衣柜里都成什么样了!好几个星期了,衣服都不好好挂起来!看看这件皱巴巴的……”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莱拉才不想看呢。她闭上眼睛,用一块小毛巾擦着脸。

“只好就这样子穿了,来不及熨了。天啊,丫头,你的膝盖——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什么都不想看。”莱拉咕哝道。

朗斯代尔太太啪地拍打了一下她的腿,恶狠狠地说:“洗,把那些灰全都洗掉。”

“为什么?”莱拉终于开口争辩起来,“我从来都不洗膝盖,谁也不会去注意它们。这是让我干什么?你跟那些厨师一样,也不关心罗杰。只有我——”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打在另一条腿上。

“别胡说了。我和罗杰的父亲一样,也是帕斯洛家的人,他还是我的远房表兄弟。我打赌你肯定不知道,因为我敢肯定你从来没问过,莱拉小姐,你也从来没想过要问。别冲我嚷嚷说我不关心罗杰。天知道,我还那么关心照顾你呢,你不是也没给我什么特别的理由,也从来不谢我吗?”

她一把夺过毛巾,用力擦拭莱拉的膝盖,把皮肤都擦疼了,红彤彤的,但终于擦干净了。

“这么做是因为今天晚上,你要和院长以及他的客人们一起吃晚饭。看在上帝的分上,但愿你能规规矩矩的。别人跟你说话你才答话,保持安静,要有礼貌,要面带微笑。别人问你问题的时候,不许咕哝着说‘不知道’。”

她连拉带拽地把最好的衣服套在莱拉瘦小的身躯上,用力扯平,又从杂乱的抽屉里找出一小截红缎带,用一把粗糙的梳子给莱拉梳头。

“他们要是早点儿告诉我,我就可以好好给你洗洗头了。唉,真是糟透了。只要他们别凑得太近……好,现在站直了。那双最好的黑皮鞋呢?”

五分钟后,莱拉开始敲院长的门。他的房子很大,光线有点儿昏暗,前门通向雅克斯里四方庭院,后门则通向图书馆的花园。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有礼貌的貂,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院长的贴身男仆卡曾斯打开了门,他是莱拉的老对头了,但他们俩都知道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

“是朗斯代尔太太让我来的。”莱拉说。

“我知道,”卡曾斯说着,往旁边一站,“院长在会客厅。”

他把她领到那间可以俯视图书馆花园的大厅。窗外最后一缕阳光从图书馆和帕尔默塔楼间的空隙照进来,照亮了院长收集的那些色调沉重的油画和光泽暗淡的银器,也照亮了那几位客人。莱拉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学院餐厅吃饭了:三位客人都是女士。

“哦,莱拉,”院长说,“我非常高兴你能来。卡曾斯,请拿些不含酒精的饮料好吗?汉娜夫人,我想您还没有见过莱拉……阿斯里尔勋爵的侄女,您知道。”

汉娜·雷尔弗夫人是牛津一所女子学院的院长,是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女士,她的精灵是一只绒猴。莱拉尽可能礼貌地跟她握了手,然后又被介绍给别的客人——她们同汉娜夫人一样是其他学院的院士,令人乏味。接着,院长来到最后一位客人面前。

“库尔特夫人,”他说,“这是我们的莱拉。莱拉,过来认识一下库尔特夫人。”

“你好,莱拉。”库尔特夫人说。

她漂亮而又年轻,有光泽的黑发低垂在面颊上。她的精灵是一只金色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