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一章 有女名拾(第4/5页)
“弄死了人家的爹,还不放过人家的儿子,这晋国的贵人还真是毒。”外头的男人一个走了,另一个许是嫌天冷雪大不愿动弹,竟干脆在苇席上坐了下来。
四儿啊四儿,你招的都是什么麻烦人啊!
我躲在席子下直叫苦,身子却绷得直直的,一点也不敢动弹。这外头的人是领了赏钱要取人命的,我现在与这少年躺在一处,他多半也不会费心让我留着脑袋。躲不久,逃不走,这可怎么办呢?
我一心琢磨着要怎么逃命,旁边死尸一样的少年居然在这时候醒了。苇席底下晦暗无光,我趴着,他仰着,头碰着头,脸对着脸,他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我,我巴不得一闷棍把他敲死。
“你是谁?”他问。
“呃——”我无力骂他,心道,死就死吧,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
果然,头顶一道白光闪过,苇席被人掀开了一道口子。我看着少年的眼睛,大喊一声:“跑!”
少年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个打挺儿站起来,借势将顶上的席子一掀绊住外头的男人,然后拉起我就跑。
天啊,你拉我做什么,我们分头跑不行吗?
身后的男人大叫着拔剑追了上来,幸好雪天路滑,我们两个身子轻还能跑得快,后面的男人生得太壮,脚步虽大,速度却赶不上我们。
“这边!”少年拉着我拐进一条小巷。
“不要走这边——”我的话还含在嘴里,人已经被他拽进了深巷。我是秦人,他是晋人,他哪里知道这巷子里的九户人家是全雍城最勤快的人,脚底下的青石小道被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新雪。只要那男人进了这巷子,很快就能追上我们,追上了便是死路一条。当前,我没冻死、饿死、烧死,我可不想今天莫名其妙陪他死在这巷子里。
绝望之际,我见路旁一户人家的柴门虚开了一道小缝,忙拉住少年把他从门缝推了进去。少年挤进柴房,伸手来拉我。我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两句,转身就往前跑。
“救命啊!有贼人——”我一路跑一路叫,见着有积雪的巷弄就往里钻。
那个男人在雪地里摔了好几跤,最终还是追了上来。他见我被堵在一条死巷,大笑不止,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真正要追的人不见了。
“人呢?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呢?”男人提着剑冲我凶神恶煞道。
“你别过来!就算你抓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我的背紧紧地贴着身后两人高的土墙,一边哭一边喊,他往前靠近一步,我便胡乱从地上抓几把雪来砸他。
“你敢不说?看大爷不扒了你这身皮做帽戴!”凶神恶煞的男人不耐烦地收了剑,几步走上前就要来拎我的脖子,我猛地往旁边一闪,用两个手指捏住了鼻子。
“咚——”
那男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就一脚踏空,落入了我身前的一个庰坑。
既然是庰坑,里面堆的自然是各家各户倒的屎尿。若是六七月,这坑上就算盖了竹筛厚麻,臭气在巷子口也能闻到。可这几日都在下雪,别说三尺宽的坑面看不见,就连冲天的臭气仿佛也被冰雪冻住了。我抹了一把脸上假惺惺的眼泪冲那半埋在屎尿堆里的男人喊道:“喂,难怪你那兄弟说你是蠢货,我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别过来,你非要过来。现在,你这身皮囊就算扒下来给我做鞋底子穿,我都嫌你臭!”
“小贱种,看我不宰了你——”那个男人气极了竟随手抓了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朝我扔来。
我大叫着躲开,脚底抹油飞一样地跑了。跑到巷子口,远远瞧见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穿过呼啸的风雪提剑朝我奔来。我有些意外,他怎么还在这里?我与他素不相识,又是个身份低贱的庶民,他要是撇下我走了,我也未必会怪他。可他非但没走,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倒好像是要赶来救我的。
“你怎么一个人跑了,那贼人呢?可伤到了?”少年发髻凌乱,左手的衣袖上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绢衣。
“在庰坑里吃屎蛋子呢!”我得意地冲他笑了笑,心道,这人果真是个君子,也不枉四儿念叨了他一个多月。
“庰坑?”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庰坑,他怎么掉进去的?”
“我以前被人扔进去过,自然记得。”我头一仰还挺骄傲,说完才发觉少年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怎么?嫌我脏啊,刚才可是你自己要拉我的手的。”
“我……”少年脸红了。
我没心情与他斗嘴,忙道:“除了庰坑里那个,这城里还有其他人想杀你。城门口也有他们的人,你要是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就赶紧去吧!”
少年一愣,丰润如玉的脸庞瞬间暗淡无光:“我……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
“嗯。”少年低头站在我面前,漫天纷飞的大雪将我们身边的一切尽数抹去。白茫茫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我和他这样面对面地站着。我知道眼前的人是个大麻烦,可又觉得自己如果不带他走,他就会被一个人留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永远出不去。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道:“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少年一愣,随即苦笑道:“我这一日已被至亲好友骗了两次,再信你这女娃一次又有何妨?劳烦小妹带路吧!”他说完两手一抬,竟朝我深深行了一礼。我一个贱民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往旁边闪去。这一闪便瞥见了他缠在剑柄上的一条粗麻孝布。唉,不知他阿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自己死了还累得儿子这样到处逃命。
“走吧!这回我带路。”我伸手拉住了少年冰凉的手。
将军府的后门外,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四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雪人。我见着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死丫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大喊。
“你又跑到哪里去啦,我……”四儿听到我的声音立马跳了起来,头上厚厚的积雪一半落在肩上,一半还牢牢地沾在她的总角上。
“怎么不说话了,舌头叫冰冻住了?”我好笑地看着她。
四儿两步跑到我身旁,拉着我的袖子,也不敢抬头看少年,只凑到我耳根旁又羞又惊道:“他怎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