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七章 再遇故人(第3/4页)
“他什么意思?”明夷走后,我问小童。
“巫士明夷性情最是冷淡,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怎么会安慰人呢?”小童说完跑到床边看了看于安,转头对我道,“医尘已经醒了,马上就来。姑娘,你说大哥怎么还这么烫手啊?”
“你大哥叫什么名字?”我看着床上的于安,轻问了一声。
“大哥没有名字,他是天枢最好的刺客,这里的人都叫他巽主。”
“最好的刺客……”我鼻尖一酸,对小童道,“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再去取些冰水来。”
我拿了陶罐还没走到院外,就看见医尘快步走来。他一见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说的无非是我胆大妄为、学医十日就敢给人用药、轻贱人命、十恶不赦。
我这会儿根本不计较他骂什么,拉起他就拼命往院里跑。
进了屋,医尘弯腰扶着房门大喘不止。我等不及让他把气喘匀,一把就把他推到了于安的床前。
医尘喝了几口小童递上来的水,仔细询问了之前用药的情况,又拆开布条看了看于安的伤口,然后默不作声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师傅,可是要用什么药?我上山去取。”我心里着急,一把拦住他。
“你这小儿把我一整块麒麟竭都给用了。让你去取药?我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剩下!”
“治病救人怎么能心疼一块药?!药若不给人用,留着又有什么用?!”我这里急得要死,老头子居然还心疼起药来。
医尘见我拔高了嗓门,就竖起眉毛大喊道:“嚯!别以为你是主上派下来的人就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哎哟,两位别吵了,快救救我大哥吧!”童子见我们两个声音越来越大,忙上前劝解。
医尘捋了捋白胡子,咳了几声道:“小姑娘昨天做得不错,手臂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只是,这肚子上的伤虽然去了腐肉也上了麒麟竭,但是伤口泛紫,怕是箭头有毒,毒入五内才致高热不退。”
“那你赶紧给他解毒啊!”
“你急什么!这么多天还没死,箭上涂的肯定也不是南蛮致命的毒草。我先去熬几碗解毒的药汤,小童去庖厨要一碗牲畜的血,煮一煮给他灌进去。”
“那我呢?”
“你就在这儿等着,拿冰水给他多擦擦。”医尘吩咐完就带着小童走了。
之后两天,于安还是高烧不退。医尘吩咐我将五音夫人珍藏的一只羚羊角削成薄片入药同煎。我手笨,才削了不过七八片,手上已添了两三道血痕。好不容易凑够了数量、煎好了药,还未坐下,就见小童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
“姑娘,快——大哥醒了,急着起来,非说要来找你。”
“醒了?!”我大喜过望,忙把药倒进提梁壶里,跟着小童一路飞奔进了于安的房间。
床榻上的人此刻正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如久旱龟裂的泥地,干皮翻翘、唇纹渗血。“阿拾……”他唤了我一声,声音虚浮沙哑。
“是我,我是阿拾。”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你这个人,你这辈子到底打算欠我多少回?你可想好了用什么还?”我把手伸向小童,小童连忙把药倒了出来,递到我手边。我搂着于安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赶紧把药喝了吧,你烧了很多天,我真怕你醒不了了。”我把陶碗凑到他嘴边,他轻咳了几声就着碗口喝了一口。
“手……”
“没事,切药时不小心划到了。你这几日流了太多血,除了这退火解毒的药,待会儿我再送碗豚血来。以后十日,每日都要饮上一碗,那样身子才好得快。”
“嗯。”我话还没说完,于安已经端过陶碗,把一碗滚烫的药汤全都灌进了嘴里。
我舒了一口气,扶着他重新躺下,柔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现在就去找医尘,让他来看你。”
“别走……”于安闭着眼睛按住了我放在他被子上的手。
“大哥,我陪着你。姑娘已经守了你好几天了,你放她回去睡一会儿。”小童放下手里的粱米汤,快步走到床边。
于安眼睑一颤,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笑,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爬两个时辰的山路回去睡觉,还不如在这里随便眯一会儿。”
“姑娘?”小童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你去吧。”我笑着摇了摇头。
静谧的黄昏,我守在故人的床前。白日里一切的喧嚣都随着四合的暮色沉淀了下来。窗外是风吹松涛的呜咽声,屋里偶尔会响起几声炉中松木被火烧裂的声音。
于安静静地躺着,六年的时间仿佛在我们之间飞逝而过。我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告诉我,他过得远不如我们的想象。
之后几天为了方便照顾于安,小童替我在墙角用蒲席和毛毡搭了床铺,又上山帮我搬了一摞药经下来。白天,我便按照医尘的吩咐给于安煎药、换药,晚上累了就和衣睡在墙角。这样寝不安席地过了几日,到了第五天夜里,于安的烧终于退了。
第六日,东方微白,我披上袄子上山去取新药。
紫草、独活、白芷、半夏、天南星各取定量,细细磨成粉;再配上温火煮的香油熬成膏;最后,拿竹扦子挑了装在洗净的蚌壳里合上,这去腐生肌的膏药才算完工。伸伸懒腰走出药圃,外头已是正午。医尘见我这几日在山下熬得皮黄眼青、着实可怜,便留我吃了一顿药膳。吃完饭,揣上膏药,下山回到巽卦时,太阳已经挂在半山腰的斜头松上。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在一地青黄的蒲席上留下一条条深红色的光带。床榻上,原本昏睡不醒的人此刻正独自坐在血色的余晖里,像是一尊陷入沉思的俑像。
“你怎么起来了?”我迈进房门。
“你为什么会在天枢?”于安转过头看着我,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旧日大梦。
“这个说起来太麻烦,不说也罢。快,让我先瞧瞧你的伤口。”我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于安里衣的带子,他猛一惊,一下擒住了我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个女子,不该做这样的事。”
我吃痛,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手背上已赫然多了几道青青红红的指印:“你这几日昏迷不醒,替你涂药、换药的都是我。你现在才同我提这君子规矩,是不是太晚了?”
“我……”于安眸色一黯,十指紧握成拳,再不敢动。
“你的烧昨夜已经退了。医尘说,烧退就得换新药。”我低头解开他腰间的系带,半褪下他贴身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