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四章 范氏素祁(第2/4页)

四儿!!

当四儿的名字从阿素嘴里吐出时,我即刻睁开了眼睛。在离我不到一丈的红榻上,四儿歪着脑袋斜躺着,她平日里绑得整洁光滑的总角,这会儿已经散了大半,碎发、丝带披将下来,只可见半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双紧闭的眼睛。今天为了去鹿鸣楼找于安,她特地穿上了那套粉底绣芍药花的短衣襦裙,可这会儿,短衣的一只袖子不知去了哪里,裙摆上的芍药花也被人生生撕去了一块。

“你把她怎么了?!”我一腔怒火直冲头顶,抓过阿素捂在我鼻子上的香包一把砸在了她脸上。

阿素眼睑一抖,有一刹那的惊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常色。

“嗬,想不到阿拾妹妹也会有发怒的时候。”她一勾嘴角,笑着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我没把她怎么样,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能保证她接下来会怎么样了。”

“你快放了她!”我扶着自己刚刚接上的右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阿素莞尔一笑,一根指头重重地戳在了我的伤处:“放不放她,要看你听不听话。”

此时的阿素,已经褪下了打满补丁的破麻布裙,一件冰纨制的青缘曲裾深衣,衬得她脸上寒意十足。

“你要我做什么?”

“不急,你先把大傻的血给我止住了,我再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阿素一手搭上我的后腰,稍一提气就把瘫坐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先杀了四儿,再杀了你。你瞧,多简单?”

“把人叫来吧,我给他止血!”

“很好。”阿素浅笑一声放开了我。

我踉跄了两步奔到红榻前,弯下身子探了探四儿的鼻息和脉息。

“你放心,她还有用,我不会杀了她。”阿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推开了红榻左手边的一扇小门,冲里面的人道,“出来吧,让她帮你看看,你自己绑不好的。”

门一开,夹室里随即冲出来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我紧紧地握着四儿的手,侧头往阿素身后探去。这是一个身高丈余、袒胸赤背的男子。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身上全是深浅不一的刀伤。有的伤口已经拿布条缠了,有的还在不住地往下滴血。四儿短衣上少了的那只袖子,此刻俨然捆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快给他看伤吧!”阿素拎着我的衣服把我往前一推。

这个身受重伤的男人正是之前在小院里用剑柄击晕我的匪人。逼仄的居室内,他像是一座大山立在我面前,我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大傻的伤要用什么药?你看看这里可有能用的?”阿素让大块头坐在了红榻的另一边,自己俯身从榻底拖出了一只黑木箱子。

“我看看吧!”我蹲下身子作势去开箱,手却悄悄地探向脚上的鞋靴。

“对了,刚刚忘了告诉你,你的匕首在那边的案几上。”阿素瞟了我一眼,一双狭长的细目带着狩猎人的笑意,“来齐国前没人告诉你吗?——范家的嫡女素祁四岁就学剑了,说起来,比赵家那个九岁习剑的伯嬴还早了五年。所以,现在就算大傻受了伤,你也不可能打得赢我。好了,找找吧,这里有什么可以用的?”阿素把打开的木箱往我脚边推了推,一番威胁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你先把四儿放了,只要她平安回去,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放了她,你就听我的?我如何能信你说的话?”

“因为我不是你。”我抬头直直地盯着素祁的眼睛。曾经,当她还是淄水边那个执拗好学的阿素时,我几乎相信了她所有的谎言。朝夕相处的那几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阿素看着我,眼神微微一滞,而后轻轻地撇开了头:“如果你听了我的条件,答应了,我就送她回家。”

“好。”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四儿能平安离开这里,我对他们也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一切就不算太糟。

我低头在箱子里寻找药材时,一只银质嵌绿松石的小盒跃入了我的眼帘。我轻开盒盖,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类似鸡爪的木果。

“这个不能止血。”阿素一伸手迅速地合上了小盒,“开始疗伤吧!别磨蹭!”

“让人送些干净的白布和热水来吧!”我长出了两口气,伸手解开了大块头身上浸满鲜血的布条。这人劫了我之后和谁交过手?看这手臂和腰腹上整齐利落的伤口,伤他的绝对是个高手。

莫非……他撞上了比剑回来的无邪?又或者,是无恤提前回来了?

大块头能把我捉回来,说明无论他碰上了谁,对方都已经败了、伤了。

“伤你的人剑法可真好啊!”我心里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显露。

“他伤得比我重。”默不吭声的大块头开口回道。

轰地一下,我的耳边像是落下了一道惊雷。大块头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出手扶了我一把:“你是长眉的主人?”

长眉?和他过招的是长眉!一惊一喜,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长眉是你的人?”阿素转头吃惊道。

我顺势点了点头:“没想到连长眉都不是壮士的对手。看来,我这回是真的跑不掉了。”

“素!我今天砍断了长眉的左手!”大块头握着阿素的手兴奋不已。

“对不起,让你替我犯险了。”阿素按着大块头的肩膀,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落寞。

“咚咚”,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

阿素抬手一击掌,一个梳着总角的青衣小婢打开了木门。

“姑娘,你要的布条。”小婢迈进门,把装了白色布条的漆盘往地上一放,而后跪下身子,用右手拉了一下右边的半扇移门,跪着一转身,又用左手拉了一下左边的半扇移门,最后双手一抬,“哗啦”合上了门。整个动作优美流畅,一气呵成,似是同样的动作早已做了几千几万遍。

我起身,不动声色地把碾好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了大块头的伤口上。

阿素,原来,你就是清歌。

我怎么也没料到,面黄肌瘦的“贫家女”会是范氏宗主范吉射的女儿;我同样也没有料到,其貌不扬的阿素会是名动临淄城的乐伎清歌。

刚刚,当我无意之中翻出她藏在箱子底下的“万子梨”时,我第一次把阿素和清歌联系在了一起。那只银质嵌绿松石的小盒里装着的是巴国价值千金的珍品——万子梨。这万子梨只产于巴国南部的丛林,材质如木却形似鸡爪,味淡,略涩,若生吃或是入药,只能得一个凉血之用,但入酒却有奇用。世人传说,女神仪狄便是用了它,才酿出了碧色的美酒。当初,我从史墨那里千求万求得来了小半盒,试了好几回却都没有成功;直到那日在清乐坊饮了醉曦,我才知道乐伎清歌已先我一步得到了司酒女神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