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六章 渡口生变(第3/5页)

“诺!”

“姑——”

“阿鱼,从现在开始算!”我瞪了陈盘一眼,拾起角落里的一只竹筥走出了山洞。

陈盘这人行事作风古怪异常,不能以常理推断,说起话来更是油腔滑调,让人摸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番对话下来,只觉得此人活脱脱是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鳅,叫人拿捏不住。陈恒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本应来接应的援兵里到底有没有陈氏的奸细?看来,今日之变只能等到无恤和齐侯回来再从长计议了。

六月盛夏,山中草木繁盛,找起止血的药材来比秋冬两季方便了许多。山坡上,沟涧旁,一些伴着毒物生长的地方,总会生一些解毒散热、消肿止血的草药。我在单衣下摆撕下一圈布料缠在手上,一路走,一路采,不到半个时辰,随身的竹筥里就装满了各种药材。

远方,山坳里的太阳已经收起了它今日最后一丝热气,嫣红绚紫的晚霞被晚风轻扯着,盖去了半边灰蓝色的天空。我拍去手上的泥土,折身返回。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山风吹在身上已多了几分凉意。在离洞口不到三丈的地方,我迎面遇上了觅食归来的无恤和齐侯。

齐侯拎着两只装得鼓鼓的水囊,无恤左手拎了几枝长满野果的树枝,右手的长剑上一溜儿串了四条洗净的小鱼。

无恤看到我,冲我扬了扬剑。

我微微一笑,拎着竹筥猫腰钻进了山洞。

洞中,阿鱼和陈盘正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坐着。

“姑娘,你可回来了,憋死我了。”陈盘见到我,两肩一塌,大松了一口气。

“陈世子醒了?”无恤弯腰钻进山洞,笑着在陈盘身旁坐了下来,“世子可是饿了?先吃几个果子垫垫吧!”他伸手将一枝结了五六颗野果的树枝递到了陈盘手边。

陈盘收起之前和我说话时的玩世不恭,一展双袖,端正了身子:“我如今已是赵兄的阶下之囚,赵兄无须对我这般体恤。若是赵兄想问今日密林拦阻之事,方才我都已同姑娘说过了。今日消息乃族中密探上报,至于何人、何时出卖了赵兄,盘一概不知。如果,赵兄打算用盘的性命来威胁我相父退兵,就更是大错特错了。我陈府之中有嫡庶男丁二十八人,死了我一个,就是阿母所出的嫡子都还有三人,陈氏不愁没有比我更出色的世子。”

“哈哈哈,世子想太多了,若和令弟陈辽相比,无恤更愿意下一任陈氏宗主是你‘惜花郎’陈盘。至于我留世子在身边的原因嘛,很简单,仅为威胁、差使陈逆一人,其余的从未想过。”无恤轻笑一声,从树枝上掰下一颗果子放在陈盘手边,“其实,今日柳州渡之事,无恤还要多谢世子相助。”

“谢我?”陈盘双眉一蹙。

“泄露我们行踪的那份密报,世子还未交给左相吧?”无恤看着陈盘,淡淡笑道。

“陈恒不知道我们的事?”无恤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这么说,之前陈盘和陈逆说的,都是骗人的?

无恤转头看向我,徐徐道:“在尊上和我离宫前,陈恒已经落入了我们设好的迷障。陈恒从东门而入,后又亲率陈氏一千府军从北门而出,追击阚止和寺人假扮的齐侯去了。他若知道这条密报,那即便心中有疑也不可能不在柳州渡设防。今日在密林里拦截我们的那个月牙戟阵,据我所知,只是陈世子平日私养的一队兵卒。现在,我们把世子困在手上,陈逆必有所忌惮。只要他不报信给陈恒,陈恒未必会知道与右相一路逃命的并非齐侯本人。”

一旁的陈盘听到这里突然拊掌大笑:“赵兄果然洞若观火。只是你也别太小觑我陈氏一族,就算相父不来,陈氏其他族人也迟早会追上你们。陈逆虽对我效忠,却也并非是个傻子,会听任你摆布。”

“摆布?无恤如今还能摆布何人?只求陈逆能为了你的性命做三天哑巴而已。三日之后,我们若能顺利逃脱,自然会放你离去。在此之前,还请世子多加担待,莫要妄图再生枝节。”

“赵兄放心,我这些日子天天跟着姑娘还让在她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手脚,如今反过来让她看着我,别说枝节,就算是颗细芽儿我都冒不出来。”陈盘讪笑了两声低下头,抓起手边的野果狠狠咬了一口。

另一头,齐侯自进了山洞之后便兀自靠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用清水擦拭着自己腰间的一道伤口。他不与弃他而去的鲁姬说话,也不再质问谋逆造反的陈盘,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与身后的石壁融为了一体。

“尊上,让我来吧!”我从竹筥中取出两枝白茅根,摘下几朵长了白色柔毛的花穗,轻轻地压在齐侯的伤口上,“这白茅根的花只六月才开,可巧被我找到了一丛。用它来治刀伤最快也最简单,尊上不用太担心,今晚安心睡上一觉,明日伤口就会凝血的。”

“嗯,谢……谢谢。”齐侯似是说不惯这几个字,说完就把头轻轻地撇开了。

“今天晚上我和无恤、阿鱼轮流守夜,尊上尽管安心休息。也许不用等到天亮,援兵就到了。”我从袖口上撕下几条略微干净的布条,将齐侯的伤口小心地包扎了一圈,“尊上和夫人都先吃点儿东西吧,养足了力气,明日我们才好赶路。”

“阿拾说得对,接下来几日,恐怕还不得轻松,尊上保重身体要紧。”无恤走到我身边轻声问我讨要了匕首。

他用囊中清水先冲去了匕身上的血污,又在地上铺了几张树叶,把四条小鱼放了上去。

“尊上,虽然这溪鱼制脍不好吃,但如今林中生火恐会引来追兵,就只能先委屈尊上了。”说着他跪下身子,像那日在小雅阁一样,极灵巧地用匕首剥去了溪鱼的鱼皮。

“客卿快起来!今日,是寡人连累你们了,寡人如今哪里还有脸面吃你制的鱼脍?”齐侯红着眼把无恤扶了起来,“今日陈氏谋逆是寡人平日无德无能所致,寡人惭愧。”

齐侯弯腰抓起那尾去了皮的溪鱼,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吃饱了才有命夺回寡人的江山!”

溪鱼有土腥气又多细骨,那细骨刺破了齐侯的嘴角,他却浑然不觉。小雅阁里,他食鱼脍前还特意要寺人撤掉金盘,换上鱼跃莲池的彩漆盘,为的就是观赏鱼脍轻薄透明的特质。可现在,他再不问吃食的色、香、形、味,抓着那条还带血的生鱼,吃得像个挨饿多日的囚徒。

“君上……”一直坐在柴堆上看着齐侯发愣的鲁姬忽然大声哭了出来。在柳州渡的时候,这位齐国君夫人就已经醒了,但许是被密林里的断头、断手吓到了,她从入谷到进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此刻,她看着眼前啃食生鱼的齐侯,突然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一下伏倒在齐侯脚边,痛哭失声:“君上,你是国君……你不能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