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六章 渡口生变(第4/5页)

鲁姬这一刻也许是在为齐侯的落魄而哭,也许是在哀叹自己命运的不幸,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凄凉,到最后,连齐侯也跟着她一起落了泪。

日升时,还是万民朝拜的君主和国母;待到日落,却已成了疲于奔命的逃亡人。除了相拥痛哭一场,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和无恤、阿鱼悄悄退了出来,陈盘身份尴尬,更是不得不退。

洞外,半边残阳还在西边的山巅上做着最后的挣扎,闪烁着冷光的长庚星已经悄然挂上了天幕。远山近树,一切都被暮色笼进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晕里,我靠着无恤的肩膀看着林间三三两两晚归的倦鸟,喃喃道:“红云儿,你可怪我?”

“怪你?那你可怪我?”无恤贴着我的额头,笑着问。

“怪你什么?”

“那我又要怪你什么?”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节。”

“你谋划的是大事,何错之有?卿父来日若知你如此费尽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奖你一番。今日倒是我的计划里出了纰漏,害你担惊受怕了。”

“不是你的错……”

齐侯和鲁姬的哭声隐隐在耳边回响,那压抑的、痛苦的声音在这样的黄昏里生生勾起了我一腔愁绪。我靠着无恤的肩膀,闻着他身上血与汗交融的味道,一时悲从中来。

没有援兵,他和阿鱼就没有办法拖着陈盘、带着齐侯和齐夫人北上高宛城;可援兵来了,里面又极可能藏了陈恒的奸细,继而引来陈氏的追兵。这样的矛盾,这样的困境……这一次如果累得他为我丢了性命,那我该怎么办……

“我错了,我早就知道自己错了。若你不能平安,我要三国平安又有何用……”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最后只能把头埋进无恤怀里大哭起来。

“唉,终归还是个小儿啊……哭什么呢?我们现在未必会输啊!”无恤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脑袋,“这世上的事哪里都能尽如人意?你以前料得准,谋得深,就不许别人猜中一次,绊你一脚?”

“没援兵不行,援兵来了也不行,这是个死局,我——”

“哪个说是死局?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快别哭了,平白叫陈世子看了笑话!”

“赵无恤,我可没笑她,我只是不知道她也有这样小女儿的模样。”陈盘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忙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

“唉,真是一张能碎了人心的哭脸啊!”陈盘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枕着双臂仰头叹道,“赵无恤还没死呢,你就哭;若我此番死在你们手里,也不知我家中六十几个小妾有谁会为我流两滴真心的眼泪。”

“要是你死了,自然有人哭你!”我拿手抹了两把脸,愤愤道。

“恐怕也只有阿素和陈爷了。”陈盘干笑了两声,斜眼瞄了一眼山洞,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那个死局,我倒有个绝妙的解法,而且我们三个都不用死。你们把君上交给我带走,我劝相父与你们晋国赵氏结盟如何?君上答应你们什么,我们陈氏也一样能够应承。”

无恤看了一眼陈盘,微笑道:“世子的解法果真绝妙,只是,与虎谋皮之事赵某没有兴趣。”

“怎么会是与虎谋皮?姑娘,我家中如今已有三子四女。赵兄将来若做了赵家世子,你们俩生个男娃,我便嫁三个女儿;你们若能生个女娃,我那三子随你们挑,如何?”陈盘一咧嘴角,眼中精光毕现。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阿拾,你说呢?”无恤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柔声笑道。

“好什么啊?!阿鱼,拿你的袜子堵了他的嘴,要是他再敢说话,就割了他的舌头!”我瞪着陈盘,又羞又恼。

“好嘞!”阿鱼抱着脚,脱下自己的一只袜子,在几欲落泪的陈盘面前甩了甩,“陈世子,阿鱼我赏你的,闻闻,可比你家那些粉姐儿的要香?”

“姑娘——”陈盘大惊失色。

“阿鱼!”无恤轻喝了一声,“别跟着阿拾胡闹!”

“是是是,阿鱼兄弟别跟着姑娘瞎闹。”陈盘看着阿鱼,不停点头。

“阿拾,你替阿鱼上个药,我和陈世子有些话要说。”无恤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挺身站了起来。

陈盘闻言立刻收起了玩味,了然一笑也站了起来。

“姑娘,主人要和那傻瓜世子说什么啊?”阿鱼看着无恤和陈盘离去的身影,百般不情愿地套上了袜子。

我看着陈盘的背影,喃喃道:“那才不是个傻子呢。身有旧疾,不善剑术,还能压着陈恒二十七个儿子坐上世子之位,这样的人聪明着呢!阿鱼,我去拿水囊和草药,你待会儿好好同我说说这个陈世子。”

“不成,不成。我知道的都是些荤段子,不能说给姑娘听的。”阿鱼连忙摆手。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是贱民婢子出身,荤段子打小就听惯了。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我转身跑进洞里,见齐侯和鲁姬相拥着靠在洞壁上假寐,就连忙拎了水囊和竹筥退了出来。

“阿鱼,你把衣服脱了,我先替你洗洗伤口。”

“姑娘,你来了临淄城以后还没去过鹿鸣楼吧?”阿鱼脱了上衣,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没去过,只听说那里游侠儿聚得多,想去瞧瞧,但还没机会。”我新撕了一小块碎布蘸了水,轻轻地擦去阿鱼伤口旁的血污。

“那鹿鸣楼就是陈盘开的,姑娘只要在楼里吃上一顿饭,保准能听一大筐陈世子的荤段子。”

“这陈盘是个厉害角色,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你不妨说上两段他的事我听听。”

“那我可说了,回头姑娘臊了可别怪阿鱼话粗、不识礼。”

“说吧!”

“这陈世子有个名号叫‘惜花郎’,听说是雍门街上的女人给取的。他家中有六十几房侍妾,个个如花似玉。他那活儿好,一夜可御七女。”阿鱼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又继续往下说,“雍门街上教坊多,怪脾气的美人也多,但一个个到了他手里就都成了粉团子,服帖又好揉捏。”

“这些女人平日里伺候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自然是齐国卿士、各国贵胄,我们这些没官位的人,别说是让陪着喝杯酒,就连个面都是见不上的。”

“是这样……”陈盘扮作寺人毗的时候,朝露台的那帮贵女天天都有东西赏他,他能讨女人欢心我倒不觉得奇怪,但是雍门街上的那些美人对他而言,恐怕不仅仅是寻欢作乐的对象,“那除了女人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了女人,那就是男人了!”

“什么?这陈盘也好男色?”我一惊,下手便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