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八章 折笔停书(第2/4页)

我拜别了孔丘后,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孔府的大门。大门前,端木赐和冉雍等人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黄泥道上只余下了几道浅浅的车辙。此刻,天色尚未全黑,深蓝色的天幕上,一轮银白色的圆月刚刚升起,我低着头踩着道旁的野草慢慢地朝西走去。

鲁公不会出兵伐齐了,季孙肥似乎和陈恒达成了什么交易。在孔府的三日里,阿鱼来找过我一次。他告诉我,阿素和一个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一起来了曲阜城,二人就住在季孙肥的府上。

提到手上有火烧疤痕的男人,我立马就想到了那日在清乐坊的竹楼外见到的中年男子。清雅的江离香、绣木槿花的袖缘,莫非那日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就是阿素所说的晋人谋士——那个躲在背后策划了一切阴谋的人?可他到底是谁,这次来鲁国又同季孙肥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凭借一人之词就可以让季孙肥不顾女儿之死,与陈氏握手言和?还有阿素,她是张孟谈的情人,又是陈恒的亲信,齐侯死后,张孟谈和于安的下落,她知道吗?无恤这几日有派人找过她吗?

我心里充斥着无数的疑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日入已过,夜雾四起,在道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黑暗之中一骑飞骏疾驰而来。

这条大路直通孔府,这么晚了,是谁这样急着要去找孔丘?难道鲁公改主意了?

我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朝马背上的人望去。发髻高束,劲服佩剑,我还未来得及看清骑马人的脸,他已经猛拉缰绳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阿拾。”马背上的人轻唤了我一声。夜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太好了,他还活着,还活着……

“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于安一松缰绳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我根本听不见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只一把抱住他欣喜若狂地叫道:“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我回来了。”于安叹息着抱住了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见到无恤和四儿了吗?你是要吓死我吗?!”我松开紧抱的双手,扯着于安走到了光亮处,“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你那么多问题想要我先回答哪一个?”于安看着我微笑道。

“一个个来,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前一刻我还在苦思冥想着要如何见到阿素,如何从阿素身上问出他和张孟谈的下落;下一刻,他居然就这样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很好,也没有受伤。我刚刚已经见过无恤和四儿了,无恤说你很担心我,所以让我来接你回家。”

“是无恤让你来接我的?”我抓着于安的衣袖,喜悦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丝甜蜜。

“嗯,他说你会希望来接你的人是我。”于安低下头,看着我轻声道。

“是的,是的,哈哈……我多高兴来接我的人是你。”我看到于安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又想到无恤和四儿正在家里等着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无恤要我告诉你:卿相那边来消息了,我们最晚后日正午就要出发离开鲁国了。这是无恤那日慌乱之中从孔府带走的书简,他看完了,现在想让你代他交还孔大夫。”于安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卷竹简。

“后日就要走了?这么快,可是晋国出什么事了?”我接过于安手中的竹简。

“放心,是好事。太史墨占卜了一个吉日,卿相下月就要立无恤做赵氏世子了。”

“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晋国又出什么乱子了。”我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低头自嘲道,“你不知道,去了一趟齐国,我现在的胆子比老鼠都要小。”

“无恤要做赵世子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惊讶?”于安看着我,一脸惊奇。

“水到渠成而已,若赵世子不是他,那我才要惊讶呢!”我笑嘻嘻地接过于安手中的缰绳,“孔府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随我一起去吧!临走前,我也该向孔夫子道个别。”

“好。”

于安扶着我上了马,我低头又道:“对了,张先生也还好吗?现在他和无恤在一起吗?”

于安面色陡然一变,他一个翻身坐到我身后,低声道:“先去见孔夫子吧,张先生的事我们回去后再说。”

“为什么要回去再说?是不是张先生出什么事了?”我心下一紧,回头追问。

“回去再说吧!喝!”于安拎起缰绳,两腿一夹马腹,纵马朝孔府飞奔而去。

我刚刚遇见于安时并未走出多远,因而很快就折回到了孔府门口。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奔上台阶敲响了孔府的大门。

“来了——”开门的是孔府中的家宰平,他手里正抱着孔丘不满三岁的孙儿孔伋。

“家宰,夫子睡了吗?”我跨进大门,对家宰行了一礼。

“还没呢,屋里灯还亮着。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家宰抱着小孔伋微微一颔首,引领着我往府内走去。

“没忘什么东西,只是刚刚回去的路上得了消息,说是新绛家中出了点儿事,让我这两天就赶回晋国去。临走前,想同夫子道个别。”我加快脚步走到家宰身边,“家宰,端木师兄早前买来的草药还剩了些,待会儿我把它们按方子分一分,你每日只要按我分好的量加两碗水煎煮开就好。还有,夫子的腿伤要勤换药,每次换药前都必须先把旧的药泥清洗干净了才能再敷新药。”

“多谢先生记挂,鄙人都记下了。”老家宰点头应道,“可惜啊,先生刚来没两日,这么快就又要回去了。家主知道了一定很难过。”

“晋国和鲁国也不算太远,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望夫子的。小孔伋,等你长大了,也到晋国来看叔叔,可好?”我笑着摸了摸孔伋的小脑袋。孔伋是孔鲤的独子,生得聪慧机灵。他的父亲孔鲤去世后不久,他的母亲就改嫁到了卫国。如今,这孔府里就只有他与年迈的孔丘相依为命。

“好。”孔伋看着我,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道,随后又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笑着抚了抚他娇嫩的脸颊,对家宰道:“小儿好像有些困了,家宰还是先带他回屋睡觉吧,夫子那里我自己去就好。”

家宰低头慈爱地看了一眼怀中眼皮打架的小儿,笑着欠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夫子,拾求见。”我走到孔丘寝居前,整了一番衣袍后,敲响了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