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费心苦筹谋(第7/9页)
阮靳道:“你再休息两日,等右贤王那边的消息来了,你再去见崴师。那时才是最佳的时机。”
拓跋轩并不笨,瞬间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吃惊:“你竟知道尚去了……”
“自然知道,”阮靳说得理所当然,“若非如此,又如何与你们里应外合?”
拓跋轩迟疑:“可阿彦从未提过先生在此。”
“他还并不知道兰靳便是阮靳,若非一个月前我去了趟江州,我也不会料到云阁少主就是郗彦……”阮靳目色微沉,似有迷雾轻拢,唇边却轻轻一扬,又道,“想一个月前,为了左贤王,我还与他斗智斗力,彼此机关算尽。”
拓跋轩听得愈发迷糊:“什么?”
阮靳垂首低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阁笼络右贤王是假,暗连与崴师有杀父之仇的左贤王,才是真。”
入夜,崴师亲自到侧帐探望拓跋轩,见他仍在昏睡,皱眉问阮靳:“此人要何时才能醒?”
阮靳道:“金弓灵箭的威力不可小觑,估计还要再等两日。”他倒了一碗热羊奶递给崴师,轻声询问,“单于真要留下他?左右谷蠡王意思如何?”
崴师随意坐在毛毡上,喝了口羊奶,才徐徐吐声:“他们各有细作派在云中城,说依目前云中的形势,拓跋轩的确有投诚的可能。不过又以为鲜卑人向来狡猾,拓跋轩此行纵是真的,也不可深信。”
阮靳侍立一旁,状似不经意开口:“那左贤王有什么看法?”
“不过是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高明的看法。”崴师冷冷道。
“是,属下失言。”阮靳忙道。
崴师目色深深,瘦削的面庞在摇晃的烛火下尽显孤寡。默了片刻,他又轻轻开口:“左贤王与军师一样,不信拓跋轩真的叛逃,属意杀之。”
阮靳嘴角微勾,不再语。左贤王建议要杀,崴师今晚却特意来探望拓跋轩,其意不言而喻。
“单于,”帐外有亲卫唤道,“左贤王命人送来炙肉。”
阮靳与崴师皆是神色一变,匈奴粮草几乎断绝,这几日上至单于、下至哨兵,膳食都极是艰苦,怎会有炙肉忽现营中?
“叫进来。”崴师脸色发黑。
“是。”
一士兵撩帐入内,手里端着一盘炙肉,香气扑鼻。他单膝跪地,将炙肉呈至案上,垂首道:“单于,这是左贤王献给单于的晚膳。”
崴师已恢复常态,淡淡一笑 :“你家左贤王哪里来的炙肉?七日前本单于命各军私存的军粮归于一处分配,难不成他阳奉阴违,私留肉糜?”
“不敢,”士兵以额贴地,语中微有哽咽,“这炙肉……是左贤王的战马。”
崴师与阮靳对视一眼,不禁愣住。
“他为何要杀了战马?”
士兵直起身,解释道:“左贤王说,单于身上有旧伤,寒冬易发,如今大军粮草匮乏,单于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苦,让人敬佩。然而如此,单于身上的伤便不容易痊愈。单于是全军统帅,匈奴的大王,不能有丝毫损失,所以左贤王命人杀了战马,为单于做肉糜。”
崴师静默,良久,拔下腰间匕首,割了一块炙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眯起眼:“这便是左贤王那匹雪玉骢的味道……”他挥了挥手,对士兵道,“你回去吧,就说本单于吃了左贤王送来的炙肉,味道极好。他有这样的心意,本单于很宽慰,不枉当年……”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余音压在喉中,半晌,却是不耐烦催促那士兵,“下去!”
“是。”士兵不明他喜怒无常,忙缩了脖子退下。
阮靳一直在旁观望,至此刻方才开口:“单于怎么了?是不是炙肉味道不对?”
“不是,”崴师将匕首丢开,自软毡里起身,“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他来回走了几步,蓦地驻足,转身看着阮靳:“今日左贤王倒是来请示过本单于一事,右贤王千里奔波运送粮草,左贤王为恐途中再生意外,愿意领兵前去与之会合,将粮草安全运送回来。这个提议,军师以为如何?”
“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儿——”阮靳学着崴师方才的口吻,笑得淡定,“除了接运粮草这样的事,他还能干什么呢?这场战事,单于既带了左贤王一起南下,若全程当他为摆设存在,左贤王的部下会有私议闲语的。而且,一个月前柔然已截过我们一次粮草,这个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让左贤王去壮壮威势也好。”
崴师微微一笑,未再多说,走出帐篷。
“他倒是很信你。”许久,脚步声远去,当耳边安寂下来时,榻上昏睡的拓跋轩适时开了口。
“他身上的旧伤其实早已痊愈,是我治的。”阮靳手负在身后,指间夹着一颗木骰,轻轻摩挲着。他声音幽凉,听在拓跋轩耳中,更显得意味深远:“崴师,他从不信任何人。敏感多疑,便是他的死穴。不过这一次,左贤王的马肉送得及时,或会有些不同。”
(六)
如阮靳所料,次日晨间,左贤王得令带了一众部下,北上与右贤王人马会合运送粮草。营中一日无事,第二日午后,忽有全身染血的十几骑士兵逃奔回来,直入中帐,失魂落魄地跪在王座前。
“昨夜右贤王一部护送粮草至歧原山,因连日赶路,将士疲惫,右贤王下令在歧原山休息一夜。岂料夜过子时后,堆积粮草的帐篷骤然起火,众人惊醒,慌乱扑火救粮草之际,有数百蒙面骑士如鬼魅般闯入营中,弯刀割颅,猛若疾风雷霆,血洗了右贤王的中军营帐……”提及当时的惊心动魄,跪在地上的诸士兵皆全身发抖,脑中不约而同地都想到那位骑士首领的残毒凶狠,仿佛昨夜月光下那双嗜血妖娆的凤眸正浮现眼前,修罗般阴森煞人。
崴师端坐高处,神容不动,开口时,言词却似从牙缝间挤出,切齿之恨:“粮草全烧光了?”
“并非如此,那些骑士来去匆匆,斩获右贤王首级又飞速离去。右骨都侯率众抢救粮草,没有顾及追赶。当夜粮草分三处存放,烧掉的,只是一部分。”
左谷蠡王上前一步,急问:“那其他人呢?粮草呢?”
“今日早上左贤王赶到歧原山,正在收拾残局。让我们先行回来告知单于,他们随后便回来。”
“随后?”崴师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突地一凛,起身大步离开王帐,飞身上了白阙关之顶,眺望远方——白雪覆盖下的天地间,唯有风声如旧,丝毫不见大军的踪影。
分明是有去无回——
崴师冷笑,全身冰凉。
“呼、衍、信!”左贤王的名字在崴师紧咬的牙关下破成碎片,虽是怒火攻心,却已悔之晚矣。
黄昏时分,中军升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