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14/20页)

整个剧组的人含泪迎接,当然,主要迎接的不是他们,是鸡腿。

其中有个叫宋奕昌的人感动地拉着他们的手,说:怎么没配可乐……

那个仗义的兄弟淡然一笑,先帮那人敲背,让那人把嘴里的汉堡咽下去,然后告诉他:

从拉萨到纳木错正在大修路,如果带杯装可乐,会全颠洒了,如果带瓶装的,等于带了一堆开瓶即炸的小手雷……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别问。

此行最难忘的,除了拍摄条件的艰苦,就是导演老潘的吃相。

任你文字功力再强,也难以恰当描述出他啃鸡腿时的模样,反正是震撼到来探班的兄弟们了……早知道就带几只活鸡来给他生吃了,或者羊。

那天是2018年8月7号,感慨之余,那个仗义的兄弟拍了几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

要有足够的接受能力,才能消化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打开方式,

要有充分的理解能力,才能明白一个老文艺青年的自我修养……

那条微博的每一张图片都美颜过了,收效甚微,我尽力了。

其实我想提示的是,如果你神经衰弱,请尽量不要点开那条微博的图9。

以免影响睡眠质量。

老潘的电影叫《江米儿》,应该上不了院线,造不出什么影响,不过是一个想圆梦的中年胖子,领着一群同样爱做梦的人疯疯癫癫地游戏了人间一场。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有缘看了这部简简单单的片子,请你明了:

剧中饰演旺多大叔的昂桑老师,一幅画能卖十几万,本职是西藏当代著名画家,从没当过演员。女一号拉宗小姐姐拍戏中脚踝严重扭伤,带伤坚持到杀青,伤处肿得跟大馒头一样。还有《西藏人文地理》加措老师的爱人德珍,近60岁的年纪餐风冒雪在高原,不厌其烦地给没有表演经验的演员们讲戏。还有西藏牦牛博物馆馆长吴雨初,远在墨脱县拍摄纪录片的巴依老爷,都是一个电话日夜兼程赶过来参与演出,无偿帮忙。

老潘曾在纳木错小学支教,那里的老师们为了帮他圆梦亦是倾力相助。

老潘曾收养过许多小孩子,给他们当爸爸,供养他们一路读完大学。这部片子的场记就是其中一个女儿,叫次仁曲珍,在江西理工大学读大三,趁暑假跑来帮忙……

藏族孩子实在,次仁曲珍一口一个爸爸喊老潘,喊婷婷时却只喊姐姐,估计是看面相定称谓。剧组那时只剩一顶小帐篷,婷婷姐姐哆哆嗦嗦地蹲在帐篷里给大家烧茶,一边往火里添牛粪,一边咧着龟裂的嘴唇温柔地笑。

她说她就不吃了,她那份手枪腿儿留给老潘吧,让他好好解解馋。

这样的好老婆当真羡杀人也,感动之余我差点脱口而出:把那20000块钱都拿去给老潘买鸡腿了吧,不用还……

想了想,她应该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算了不说了,省得解释半天怪麻烦。

……再说,凭什么不还!

火苗慢吞吞舔着壶底,小风儿飕飕往衣领里面钻。

她斟一碗黑茶递过来,闲闲地聊起了天气,说下个月内地就是酷暑了,那时候老潘的片子应该也已拍完,到时候老潘会陪她回非洲去工作一段时间。

她说:你去找我们玩吧,去避避暑,梁叔也会去。

去非洲避暑?非洲?

婷婷你还好吗?婷婷你是冻傻了吗?

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坐在海拔近5000米的纳木错边,一本正经地和我聊非洲。

她告诉我:那里夜里凉,外套记得带一件。

(十二)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2018年8月30号,我暂停了手头的工作飞向非洲。

那个城市叫基加利,那个国家叫卢旺达。

同行者是成子,出发前头两天被我忽悠动了心的,两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手拉着手兴致勃勃地去看看那个古老的非洲。老潘说过的,特别好玩绝对不会失望。

老潘还说过的,没被活狒狒吓唬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狒狒呀,还有大猩猩,真让人期待。

成子和我此前都没去过非洲,对于我的真情邀约他很感动,专门让豆儿煮了一锅史无前例的茶叶蛋路上当干粮,过闸时一开箱,呼啦啦围上来一堆人问为什么这么香,当然香喽,你知道老班章现在多少钱一两?

为省钱故,全程红眼航班,迪拜转机时需要去另一个航站楼,廉价航班都在那个地方。他英语不会我英语不好,这一通折腾这一通跑,忙则乱,到底是把那袋子茶叶蛋落在了安检处,整整一袋子茶叶蛋哦,一颗也没吃上。

那是豆儿亲手煮的爱的茶叶蛋,成子表示很忧伤,我劝他想开点:老潘答应会带我们吃卢旺达最好吃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卢旺达最好吃的是什么,如果我当时预先知道了,那冒着误机的风险也要跑回安检处去把那袋子茶叶蛋给找到!

为了缓解成子那茶叶蛋般五味杂陈的忧伤,我和他聊了好一会儿狒狒,然后打开iPad和他一同制造一点期待,我们看的那部片子叫《卢旺达饭店》,出发前随手下载的……

影片结束时飞机开始下降,两个人并排坐着,身心沉沦,相顾无语,热泪四行。

保罗所做的一切尽了本分,暗夜里的一点微光,可是这点微光的周遭是多么漆黑的人性,无底的深渊一样。

……1994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人类历史最黑暗的篇章。

两个月里上百万人殒命,无数家庭被灭门,成千上万的孩子死于木棒和砍刀,若有地狱,应是那时卢旺达的模样。

24年过去,杀人的已是中年人或老人,生还者亦然,他们该如何共处,如何原谅?

别说只是20多年过去,就算200年过去也是刻在人字上的一道长疤,永不痊愈的伤。

成子说他大意了,之前只知有过大屠杀,不知竟如此人性沦丧,多做点功课就好了,就不会以为20多年的时间足够漫长,就不会答应和我一起去这个地方。

他用餐巾纸捂着眼睛,鼻子是齉的,说去这样的地方当游客,是不是不太好……如果飞机现在能掉头就好了。

亦有同感,一颗石头压在心上,沉重加懊恼,我想我是冲动了,我来干吗的我?

借着陪老潘和婷婷度蜜月的名义来当游客?就因为那是个遥远的新奇的没去过的地方?我想去那里游览什么?苦难吗灾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