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官房(第2/4页)
袁彬先不回话,一直到杨继宗屋里坐了,还让杨二在外面注意提防闲人偷听窥视,才压低声音对杨继宗说:“杨公子,听说你昨日去大闹养荣堂,胆子也是忒大了。”
杨继宗心想,原来我的行踪都被锦衣卫暗中监视着,难怪昨日在药铺门口似见到有人。对袁彬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想去证实一下自己对吕大相命案的猜测,实在算不上大闹。”又把昨天自己查访到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对袁彬说了一遍。
袁彬道:“杨公子心思缜密,所言十分有理,看来八成就是那养荣堂胡昌世谋划杀了吕大相。”
杨继宗见袁彬同意自己的推断,连忙说:“既然如此,宛平县虽然难以越境管辖,以锦衣卫的权势,当可以捉拿胡昌世,审出他背后的谋主。”
袁彬大摇其头道:“锦衣卫哪有什么权势,不过是朝廷的走狗罢了。这个养荣堂我们此前也注意过,并非寻常商家店铺,背后有多深的水,怕是杨兄弟你想象不出,我也是至今难以参透。”
“难道天子脚下,就让这些案犯凶徒肆意胡为,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
袁彬面色更加严肃,“昨日我们才发下让五城兵马司与大兴、宛平两县协助排查卖羊肉的案犯,今天一早上面就发下话来,让停止一切有关吕大相命案的访查,已经形成的文书卷宗一律销毁。你想一想,什么人能让锦衣卫的指挥使发这样的指令?”
他又顿了一下,才说:“我今早听说你昨日在养荣堂的行止,也知道兄弟是为那件命案。但目下来看,此案纠结太深,背后势力太大,何况有许多事情并不明白。我赶来这里,就是请公子得放手时且放手,不要再蹚这浑水。眼看就要入闱科试,公子不如在这官房里多用用功,将来高中,我也能借机讨杯喜酒。”
杨继宗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坚持己见,只好说:“袁兄如此爱护在下,让我刻骨铭心,哪能不听兄长之言?”其实他心中仍然有些不服气。
袁彬见状,不由站起身来,神情郑重,声音也大了许多:“杨公子,我在锦衣卫当差已经有二十多年,眼下做着这个记名百户,本可以领着薪水闲住在家,但一来闲待着实在烦闷;二来锦衣卫的弟兄见我还能做事,才仍在卫里领队缉查,这些年来也经过不少风风雨雨。古话说‘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个事,初看似只是极小的市井琐事,在这京城里却可能关联着极大的国家政事。我们前日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我心中却觉得十分相契,所以今天一早起来劝公子放手。若是事情明白,公子要为黎民社稷舍身,尽忠尽孝,求仁得仁,我必不会阻拦。可今日之事,内中的缘由利害一概不知,稀里糊涂地去冒奇险,实在是不值得!”
杨继宗早已跟着站起,听到这里,深深一揖到地,才说:“多谢袁兄指教,我杨继宗岂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这两天关心此事,只因我一向对此类案情有兴趣,太过好奇。既然此案有如此深厚莫测的背景,我自要听袁兄的话,不再去理它。天下大事,自有肉食者谋之,何必我等?”
袁彬这才放心,刚说要告辞,杨继宗却又说道:“小弟还遇到了一件奇事,要向袁兄禀报。”
袁彬只好再坐下,心想他倒事多。
杨继宗于是把看马解初识云姑娘,昨日又得再见,并她如何委托自己寻找引见袁彬等事一起说了。
袁彬听着,神色又郑重起来。
三
袁彬把云姑娘的形态相貌以及这两天所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又问了一番,才说道:“在瓦剌,女子叫苏布达的并不在少数,但以你所说,不论年龄长相,还是所行之事,看来八成是这个人了。”
杨继宗十分好奇道:“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就是伯颜帖木儿的小女儿苏布达。”
“伯颜帖木儿?”杨继宗一向关心国事,听着此名熟悉,“不就是也先太师的兄弟,瓦剌部的大台吉之一吗?”
袁彬点头说:“确是如此。那伯颜帖木儿当年实是瓦剌部第二号有权势的人物,只是也先极为强横,伯颜帖木儿也只能是事事随他。”于是才把当年自己跟随正统皇帝在瓦剌与伯颜帖木儿的交往说了一番:
“那伯颜帖木儿虽是也先的兄弟,对于大明天朝的看法却与当时大多数瓦剌贵族不同。他认为天朝不但地域广大,物产丰盈,武备也并不差,只是因为大太监王振临阵胡乱指挥,才让明军在土木堡惨败。瓦剌可得一时之势,却无法就此挥军南下,夺取大明的江山,哪怕是想夺得半壁江山恐怕也是绝无机会。因而正统帝被俘后,在瓦剌各大台吉中伯颜帖木儿对皇帝最为亲善。正统帝在瓦剌一年时间里大部分都是在伯颜帖木儿营中度过,伯颜帖木儿对于正统帝也算是供奉周到。后来明朝派右都御史杨善率使团来访,靠着杨善的巧舌如簧,说动也先放还正统帝,其实伯颜帖木儿也一直在暗中劝说也先,对正统帝返回京师起了很大作用。”
“我在伯颜帖木儿营中住了八九个月,与他一家大小甚熟。他有个小女儿就叫作苏布达,当时只有十岁出头,却在内地居住过,汉话说得甚好,与皇上——就是太上皇,也甚是亲切,与我们几个随从皇上的自然也交往甚多。”
杨继宗听了大为吃惊道:“如此说来,这位云瑛竟然是瓦剌台吉家的小姐!”
“若是依我大明制度,她的身份在瓦剌怕是要叫作郡主才对。只是他们那里尚非文明之邦,无我天朝制度。”
“那么依袁兄推测,那位宝姑娘又是什么人,她的父亲又会是哪一位呢?”
袁彬却面现为难之色,沉吟一下才说:“照道理我是不应当说这件事,但杨公子已经深涉此事,我看你也不是孟浪之人,今日对你说了,你只记在心里,切莫对他人言讲。”
杨继宗发誓赌咒,决不会向他人透露半句。袁彬才又说道:
“当年皇上北狩,身边并无女眷,后来也先太师也曾想要将他的一个小妹嫁给皇上作妃子。是我苦劝,怕是与瓦剌有了这门亲事,将来不免又多了几分纠缠,何况皇上纳妃有着诸多礼数,现在上无太后恩诏,下无礼部核奏,将来一旦回銮如何处置这位娘娘?故而皇上才没有应允。
“那伯颜帖木儿当时有一长女叫萨勒娜,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应当与现在这位云姑娘相似。瓦剌部落男女之间并无我们中原这些礼教大防,萨勒娜姑娘更是开朗豪放,她又会说几句汉话,对皇上好生仰慕。那年天气和暖之后,瓦剌与我大明不再开战,伯颜帖木儿营中更是一团和气,这位姑娘后来就与皇上关系亲密起来——我们这些随从也不再严防劝说——萨勒娜得到皇上宠幸,却没有讨要名分,似也没有对伯颜帖木儿夫妇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