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官房(第3/4页)

“如此说来,那位宝姑娘竟然是太上之女?”

“景泰元[25]年七月,皇上回銮,伯颜帖木儿一家都十分不舍,萨勒娜姑娘更是痛不欲生,但我们却都不知道她已经怀了皇上的骨肉。但依苏布达,就是云姑娘所说,再按时日推算,那宝姑娘极可能就是皇上的血脉所遗,她应该是一位大明的公主!听说这两年瓦剌部内乱,也先太师已死,却不知伯颜帖木儿一家境况如何。依云姑娘的情形,只怕也不太妙。”袁彬说着不禁叹息起来。

杨继宗怔了半晌,才道:“若真是天潢贵胄,怎能让她流落在民间尽受风霜之苦?袁兄还当尽早见一见云姑娘,辨明真相,也好让圣上父女早日团聚。”

袁彬却轻轻摇了摇头说:“此事怕也不易。如今皇上虽说是贵为太上皇,但困居南宫,行事多有不便。不要说我这样的小臣自元年回京后就少有进见的机会,就是公卿大臣也已多年与太上皇隔绝。听说上圣皇太后前年到南宫探望太上皇,不知为了何事,引得当今皇上不悦,此后连上圣皇太后都难得与太上皇一见了。”

杨继宗虽然关心国事,对于这些宫中秘辛却从来是闻所未闻,不免大为震惊,却不知说什么才算合适。

“还有一层,太上皇本来处境就颇为艰难,如果此时又忽然冒出一个流落番邦的公主来,万一有小人就此生事,还怕会对太上皇有所不利也未可知。”

“难道我们就不管此事了?”

“怎能不管?太上皇对我恩重如山,伯颜帖木儿一家也算有大恩于我,事关太上皇的金枝玉叶,我等岂能不管。只是此事须从长计议。这几年我与都宪杨公、太常许公等人交往稍多,他们几位都是当年迎驾回京的有功之臣,位列九卿,眼光、谋略都非我辈可比。眼看就要过年,不如趁着拜贺之时对他们讲明此事,由这几位大人来定策,终究要让公主还宫。”

袁彬又报了自己的表字,乃是文质,以便今后礼貌相称,并商定,这两天他将尽早安排与云瑛会面,同时也要让云瑛少安毋躁,重要的是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袁彬告辞走后,杨继宗才在心中梳理了一下今天早上了解到的各种消息。

对于云瑛的身份,他也曾做过不少种想象猜测,却绝没有想到她会是一位瓦剌的郡主,身边还带着一位大明朝的公主,要来京师寻找公主身为太上皇的父亲。而此事的难度竟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看来只能等到过年的时候,与几位大人商量了。

而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吕大相的命案,却让他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这起案件虽然千奇百怪,令人技痒难熬,但他也深知这里面包含着太多的阴暗与危险。本来他一心要硬挺着走下去,其实心中负担十分沉重。现在听了袁彬的劝告,撒手了之,才真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搅到那些无名暗流当中。

心定了,眼看着天色已近午时,估摸着舅舅在县里的公事也该办完了,杨继宗于是走到后院,来向舅舅、舅母请安。

后院虽是官廨,毕竟是知县一家人的住宅,此时难免有了些过年的气息。院子里已经备下了小把的松枝杂柴,预备到三十晚上烧松盆熰岁。正房和厢房的窗户上都贴上了手剪的窗花,是什锦吉祥图样,活泼精细。杨继宗知道,这一定是舅母的手工。门檐窗台上还插了些芝麻秸,说是给小鬼准备的藏身之处,省得他们大年下的到处溜达。因为这个院子的南边就是衙门的二堂见日堂,本身并没有大门,所以刚刚贴出来的春联也直接贴在了正房的门框上:

天地有灵,但求心净;

四方无事,便是阳春。

横批更是直接:

保境安民

看字体,是县里三爷周主簿的手笔。杨继宗心想,文虽不甚工整,却也说出了官员的本分,这位周三爷粗中有细,倒也有趣。

舅舅黄知县并不在,后院的正房里,舅母吴夫人正与一位道姑闲聊。杨继宗认识这位道姑,她是近邻玉喜庵的住持,法号叫净观,虽说庵名、法名都是释家名号,却留着长发,实在是一位道姑。这位净观不过三十出头,事理通达,说话又随和风趣,两年前就与黄知县的夫人吴氏相识交好,几乎是无话不谈。两家离得又近,所以没事相互拜访聊天已是惯常的事,只是因为身份不同,吴夫人去庵里的时候少,净观来官房的时候多。

杨继宗向净观施礼问候,又向舅母请了安,在一旁坐了。

吴夫人道:“你舅舅一大早去朝天宫演习元旦大朝会的仪礼,到现在还没回来。”又问道,“这两日总没见你,想是又到各处闲逛去了?”

杨继宗不想让舅父知道自己参与探案,忙说:“拜会了几位同乡赴试的举人,也好会试的时候有个帮衬。”

吴夫人道:“这会试是正经大事,虽说不能够靠临时抱佛脚,这些日子总还是要平心静气,把平日读的书多温习几遍,笔墨也是要多多练习才是。”

杨继宗道:“舅母教导得是。我见窗上贴的窗花,应该都是舅母亲手制作,其中就有一幅《蟾宫折桂图》。这也是舅母一片苦心,督促我上进,外甥怎敢荒疏了举业。”

吴夫人笑了起来,“我哪敢督促你的学业,不过是想讨个吉利口彩。你今番若能中了进士,也不枉你母亲多年来的苦心养育。”

那净观道姑也搭话说:“说到讨口彩,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说是有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一不小心衣箱坠落,把头巾也掉到地上。书童说,不好,头巾落地也。举子嫌‘落地’二字不吉利,忙说,不可以说‘落地’,要说‘及地(第)’。那书童把衣箱收拾停当,才说,这下再也不能‘及地(第)’了。”

吴夫人啐道:“你个死姑子,偏会说嘴。赶明儿还要告诉杨二,千万不能‘落地’,倒要多多地‘及第’才好。”

净观道:“我看表少爷满腹经纶,又是大福之相,明年春闱定能高中,就是夺魁进个三鼎甲,进士及第也是有的。”

杨继宗心想这个高帽也戴得太高,自国朝以来几十科了,山西通省都还没有出过一甲进士及第,嘴上却说:“谢谢姑姑吉言。但鼎甲自不敢奢望,即便能侥幸得中,也是祖上福德,神佛佑护,到时候一定去姑姑庵中进香。”

吴夫人道:“说到这里,我倒想起,过两天就是除夕,你虽然逆旅他乡,过年祭祖这件大事却不能忘了。三十晚上我们在这屋里祭黄氏祖宗,你在住处也要祭拜祭拜你们杨家的先人。如有什么需要的家什器物,尽管到这屋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