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冷铺(第2/4页)

杨继宗又问:“那最早发现此处死人的是哪个?”

逯杲仍然向着汤胤绩回话,却都是说给杨继宗听的:“听那总甲说,今日已经过了巳正时刻,这冷铺门里门外还十分清静,有个居住在这一带的闲人感觉有异,才扒着门缝看了看。因见死尸遍地,才报告了总甲,他自己却因受了惊吓,不知藏匿到哪里去了。”

“逯兄自然也已勘查过现场,不知对此案有些什么看法?”

“敝弁看过那些杀人的伤口,显然是由许多不同的刀刃所致,我以为杀人者当不在十人以下。因此最有可能是不同乞丐帮派之间为什么恩仇利益所行的火并。因见许多尸体穿的衣服都有被翻检过的痕迹,冷铺里一些犄角旮旯也似有人翻过,敝弁以为,极有可能杀人一方是要抢夺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这次得手还是没得手。”

听他这一说,杨继宗对眼前这位锦衣校尉不能不刮目相看,“逯兄不知还看出了什么?”

“这次杀人的行动,十四个人都是在屋里面被害的,有六七个还在梦中就被一刀杀了,另外几个人虽然惊醒,却来不及反抗,估计杀人者几乎是丝毫无损。大概只有一人被反击的灰耙打了一下,大约是在头上会留下伤痕。另外三人在门外被杀,却是在不同的时刻。那两个年轻的当是在外巡街打更刚回来,就在门口被杀。另一个死在门口的汉子,敝弁已经问过总甲,名叫魏大虎,正是这个冷铺的花子头目。他该是先被叫出屋外才被结果的,但他死前扯下了行凶者的一片衣裳,将来或可成为破案关键。再有,他临死前在门旁墙上印上了两个血手印,定有所指,只是敝弁一时还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杨继宗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再仔细打量:就见这位锦衣校尉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虽然说话声音沙哑刺耳,面目却长得端正,两道漆黑的浓眉几乎连成一体,一双眼睛明亮冷酷。才道:

“逯兄勘查得极是精细,与学生的一点愚见不谋而合,佩服。”

汤胤绩听他夸奖自己的部属,也有几分得意,“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小逯这两下子也好让杨贤侄看看咱们锦衣卫的实力。”得意过后才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贤侄若是已经查看明白了,我们到近处说话。”

杨继宗跟着汤胤绩众人,拐弯抹角走了没多远,就进了一座貌似民宅的院子,显然又是一处锦衣卫的档口。

汤胤绩道:“贤侄一会儿就在这里用饭。你先说说,这个案子倒要如何解破?”

杨继宗却还想听听逯杲的想法。逯杲见汤胤绩点头同意,才道:“既是花子们内部仇杀,又留下了一些痕迹,敝弁以为不如就将附近各冷铺的乞丐头目一起抓了,严刑拷问,必能供出凶手并案发起因。这些要饭的多死几个少死几个本来无关紧要,趁此机会问罪一批花子,再吓走一批,倒可让京师多清净几日。”

杨继宗听他这样说,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我看杀人者不但心狠手辣,极为歹毒,而且刀法大多老到,应该是些多少练过武功,也见过杀人场面的人。冷铺里的乞丐就算有一两个掺入的歹徒,哪能就一下子凑足十几名凶手呢?”

“杨公子有所不知,这京城里的乞丐与外埠的乞丐还大有些不同。”

汤胤绩也对京城里乞丐的情况颇为好奇,就让逯杲细细说来。

逯杲道:“敝弁听说,京城里的乞丐分为两类。一类叫作团头花子,这些人籍贯就在京师,通常也有固定住处,或是荒屋或是破庙,甚至有在关厢合租居住的。团头花子平时服装较为干净,乞讨时也比较文静,他们上面都有团头管着,按月要给团头交份子钱。当团头的坐地收钱,日子甚是好过,也与保甲关系密切。

“另一类则是冷铺花子。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人员混杂,有无籍的惰民、破落的士民子弟,甚至逃亡的江洋大盗,以及净身后却进不了宫当不成宦官的‘无名白’,最是藏污纳垢之处。冷铺中从来就是狠毒者为王,分成无数的大小帮派,虽然像如今这样一气杀了十几人的事还是头一次见,但此前冷铺中杀人伤人的事已经出过多起。因此敝弁以为,此案最大可能还是冷铺花子互相仇杀。”

杨继宗问:“这些冷铺花子平日穿着如何?”

“他们不论真穷假穷,一律破衣烂衫,已成规矩,乞讨的时候也常常用强动狠,直如抢劫。”

“那逯兄可曾注意,魏大虎手中扯下的一片衣衫是什么质地?”

这一问,逯杲竟然脸红了,嗫嚅道:“这个敝弁倒是疏忽了。”

汤胤绩听说还有扯下的衣衫,忙问现场的物证可都收藏了,就有属下校尉将冷铺杀人现场所绘的图录和收集的物证全都拿到了眼前。

汤胤绩拣出那条秋香色缎片看看,说道:“这却是上好的杭缎,虽然上面有些血污,质地却也是簇新的。杨贤侄,你对此物是怎个看法?”

杨继宗才说:“刚才逯兄剖析精到,处处中的,只有此案是冷铺花子之间仇杀这一点上似有疑问。其一是这伙人杀心太重,来之前就似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冷铺里的人全部杀死。到了这里也是毫不迟疑,动作迅捷,以这点来看,不像是乞丐积恨成仇的火并,倒像是一伙作恶多端的匪徒。其二就在这一片衣衫,可知这伙人中至少有一人身着华贵外衣,按逯兄所言,冷铺中的乞丐应当不会穿这样的衣装。”

逯杲连忙点头道:“杨公子想得比小人深入。惭愧。”

“但目前案中最难索解的,却还是印在墙上的那两个手印。逯兄说猜不透其中含义,在下也同样不解。另外,那手印下有一葫芦,我闻了一下,当是盛酒用的,也不像是混乱中掉到那里,却似那魏大虎在临死前有意放到那里的。若真是如此,他放下葫芦,摁上手印,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更叫人想不通。”

汤胤绩忙问什么疑点。

“从现场来看,那魏大虎在门外下腹、后背各中一刀,却死死抓住杀人者的衣袖,并扯下一条缎片。杀人者以为他已经死了,将他拖进屋里,一时紧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袖被扯破,也没注意魏大虎其实还有一气未绝。”

汤胤绩和逯杲都点头同意杨继宗的分析。

“那伙恶徒走后,魏大虎拼着最后一口气力,爬到墙边,摁上血手印,放置葫芦,肯定是想给我们留下一个重要消息,以利于破案。”

“正该如此。”

“可当时他右手抓着这条衣片,又要往墙上摁那手印,是不是会十分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