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张家湾(第3/4页)
周围的百姓虽然不明白什么是“乡愿”,却也大概知道徐有贞与樊力耕对话的意思,都在旁道:“樊先生,你最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怎么就要做缩头王八!”
樊力耕十分尴尬,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大佬爷,这白河东岸地势偏低,但历来夏秋水大时候河水都直接泄入南边漕河里,白河水位并不太高,所以堤防虽然低矮破旧,却从来没有成灾。自去年修建了白河水闸,依流量开合,又值去年六七月中洪水凶猛,这边水闸却关闭大半以保漕河平稳,因此东岸溃坝,漫淹了东边土地一万三千八百余亩,致使秋粮颗粒无收。小民们听说,朝廷体恤受灾乡民,已经核减了受灾田亩的科征,并有赈济、赔补钱粮。但因免科及赈灾事均由本地缙绅张如绣等执掌,去年夏税及各项杂税已经征收,说是可以核查补退,但至今并无动静,秋粮如何交法,至今没有定论,让百姓惶惶不安。至于赈济,更是不见一升粮食发放,更不要说补偿损失之事。眼下年节已过,河东百姓生计无着,故而请求上宪大佬爷勘明实情,解救百姓于水火。”
杨继宗听他一番话,知道乃是复述上呈通州禀帖的内容,倒也层次清楚。再看徐有贞,听过禀报脸色平和了许多,又问道:“这位樊先生所言,可是实情?”
那陆学智回答:“樊先生说的,就是前几日百姓所呈通州事项,所言都是实情。”
徐有贞见水闸龙门边有用青石砌成的台基,高出堤坝有一尺多,就一步跨了上去,对着河两岸以及河道冰面上的众多百姓高声说道:“本官奉钦差监修河道,也曾考察过这白河水势,知道此地及上游一带,旱多涝少,如去年那样的洪水,十年或仅一见。以历来水情推算,今后若干年里,当不致再有大水漫田。这期间,正好疏浚河道,修葺堤岸,即便数年后再有洪水,也可保定河东田地不受灾害。”
百姓们听了,也有点头称是的,也有不以为然的,陆学智却道:“我们这里虽说旱多涝少,但老天爷的脾气谁能知道,万一今年又有大水,我们的庄稼不是又要白种?”
徐有贞这时倒也不恼,微微笑道:“若是今年仍然有洪泛淹了田亩,我徐有贞一定上奏朝廷,免征赈济,其余各位田中应当产出的各项损失,就由我徐某一人担保赔偿!”
众人听这位京城大佬爷已经把话说到这般地步,大多唏嘘点头,不知说什么好。那拿着锄头的后生却道:“秋收的事现在说它有什么用?俺家这两天就要揭不开锅了,大佬爷可能救我们一救?”
徐有贞仍是不急,“赈济灾民及赔补之事,本官今晚就找通州知州和本地绅士询问。若果有截流顶冒、贪污违法之事,本官管的就是纠察风纪,定要查处严办,决不留情。若是因故耽搁延误,本官也要督催他们从速办理,务在近日给还百姓,让大家无春荒之虞。百姓都是朝廷赤子,哪有做父母的让子孙饥饿冻馁却置之不问的道理呢?”
听了这一番话,众人大多十分感动,又纷纷匍匐地上,叩头不止,大呼“青天大老爷”。
“诸位暂且退去,明日本官就给大家回话。但我还有一言相告,这水闸连着漕河要冲,干系国家大计,不得有半点损坏。大家万万不可冒失行事。”
四
周巡检带着手下的弓兵连吆喝带劝,又费了好大工夫才把聚在大闸周围的百姓们驱散了。徐有贞在堤坝上并不急着回镇里,先是把水闸又仔细察看了一番,才对杨继宗说:
“贤侄一定不解,这里不过是漕河上游一座水闸,乡民闹事,老夫为何就要慌慌张张赶到此地,还要费上如此一番口舌。”
杨继宗道:“晚生正要听老伯指点。”
“正统末年,黄河在豫东沙湾决口,夺济水、汶水入海之路,致使堤溃渠淤,水大时洪泛遍于豫鲁,天旱时河道阻塞,不但豫鲁两省百万人众产业尽失,漕河运输也几乎完全阻断。但因治理大臣方略乖张,数年来用工用饷无数,却没有半点成效。”
“想必是他们所用方法不当。”
“其实这个道理古人早已说明,水之性可顺而疏导,却不可逆而堙堵,当初大禹治水就是用的疏导之法。但此前河工却只知筑坝堵决,水无出处,自然是屡堵屡溃。老夫从景泰四年起奉旨督理河工,先开广济渠数百里以分水势,又在沙湾筑万丈长堰,让黄河重回淮水旧路,前后三年才算完成大工。老夫一生碌碌,只此一件功业,却也足慰平生了。”
“解除了黄河之患,漕河淤塞就能迎刃而解吗?”
“倒也没有那般容易。在治理黄灾同时,老夫即让沿运河的伕丁将这漕河水道除淤疏浚了一遍,并沿河修葺、重建、新建水闸数百座。你可知这些水闸何用?”
“晚生今日才头一回见到这漕河。但也曾从书中看到,说这大运河由北而南,纵贯了由西向东的无数水系,那些河流水位高低不同,水流急缓不同、清浊不同,又有四时旱涝之别,故而需要建立水闸以均水势,便于航行。”
徐有贞微笑点头,对这位年轻人的见识十分满意,“贤侄说得不错。若无这些水闸调节,千里运河根本无法行舟楫之便,就只是个摆设了。”
徐有贞仍站立在石基上,身子站得笔直,用手指着南方的河道说:“从这里往南到河西务有一百四十多里,河狭水急,路曲沙渟,共有五十九处浅滩。因建了此闸,可调节白河之水,去岁以来才略为通畅,东南漕粮货物得以源源进入京师,途中极少损耗,功效长了四五成。贤侄倒是算一算,这一闸所关,可以值多少钱粮?”
杨继宗虽然不通户部钱粮的事,却也知必是极大的一个数目,不由对眼前这位能臣多了几分敬佩,感叹道:“老伯这一番话,晚生才知道这小小的水闸竟如此重要,也更能体会老伯忠心体国的拳拳之志。”
徐有贞哈哈大笑道:“事关国家大业,哪能马虎!但今日之事,我看也算了结了,我们今晚与魏知州、张主政等人商讨好赈济灾民之事,明日就可回京了。”
杨继宗见他说得如此轻松,疑问道:“老伯难道不怕这些乡民再来生事?”
徐有贞似是胸有成竹道:“我今日见这些乡民,无非是为饥寒所迫,聚在此地争些权益,并不是蓄意闹事。何况他们中间也无枭雄之徒,可以胆大妄为,呼啸谋乱。只要赈济能够及时到位,民情自然平复。明日就是上元佳节,老夫还要与家人团圆庆贺,这里无须再滞留了。贤侄也该去与你舅父一家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