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15/22页)

那是一个女孩,更准确地说是个年轻女子,我觉得眼熟。她走在草坪上,径直走过我窗前。菲利普斯夫妇从来不从我窗前走过;他们让我在开阔的草坪上保有隐私。他们小心地走远处壁球场和梨树边的小径。这个女人从庄园来这片草坪上散步,漫无目的。她个子小,臀部大,紧身牛仔裤凸显了她脚步的缓慢和细碎。她像是被授予了庄园土地上的自由,在那一刻开始体味新的自由。

她也穿着不凡。上衣非常讲究:衬衫下摆系在前面,就在胸的下面,腹部暴露在外,不太适合这个时节。

她让我觉得眼熟。现在我认出她了。就是那个一直在小屋废弃的花园晒日光浴的人。我把她和小屋、花园、汽车及敞着的前门联系起来,她在另一个更开放的背景中离我这么近,与此前判若两人。梯子上穿着迷彩服的男人是她的那个农场工丈夫。

周日的午后,他们在庄园的土地上。她在草坪上漫步,臀部紧裹在起褶子的硬牛仔裤里,几乎成一条直线,侧面看像是山峰。她丈夫摘着梨,那些老树上成熟的果子。当年设计墙的人把树种在墙边,这几棵树曾被精心照料,在多年受忽视之后,它们仍有些许受过照料的痕迹。

穿着露腹装的女人和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一定有什么地方吸引了菲利普斯夫妇。也许是女人和他们相处得好,也许是男人和他们相处得好。菲利普斯夫妇要年长十多岁,这两对夫妇彼此间也许存在某种吸引。穿着露腹装的女人应该在这一关系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无论如何,若是没有她的支持或促成,这四个人不见得会有什么关系。

瞥见这个女人躺在花园里廉价的铝合金框架的安乐椅上,我开始对她产生好奇。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她处在激情的中心,她是痛苦的缘由,这个女人的美貌为获准拥有她的男人带来痛苦,而她清楚这点。

隔着距离产生的这种印象,因草坪上她更为清晰完整的形象得到增强。细腰,丰厚的嘴唇,坚实的大腿和上臂,饱满的胸脯,没有肌肉的、在她日光浴式的上衣下半露着的显得好看的身躯。这撩人之中又加上了不安定的浅色眼睛的注视,饱满的下唇和门牙间的缝隙显示了她的贪婪。对她而言,她的性感很珍贵,胜过一切。

她就在这里,在庄园的土地上。她像是徜徉在自己的公园中,虽然几步之外狭小拥挤的茅草屋是随她丈夫的农场工作而来(因而她不能把它当作一座真正的房子),但她找到了更适合她风格的地方。

她缓缓地在草坪上走来走去,仿佛让别人熟悉自己是一种新的乐趣。穿迷彩服的男人站在梯子上摘着梨,背对着她,不回头来找她,好像他现在满意妻子所在的位置,和他在一起。

也许他们和菲利普斯夫妇都是“镇上人”,因此才走到一起,在乡间工作,却脱离乡人的生活。虽是镇上人却都是仆人,这四个人带着各自特有的风格和骄傲,分享着庄园的土地和特权,提供和回报款待。

我说不出四人中谁从这种关系中受益最多。最危险的是莱斯,那个农场工人,他离妻子有好几小时的路程,独自一人待在拖拉机上,看着某项工作的枯燥在一大片丘陵间蔓延,那儿也许没有树或防风林,在缓缓地前后移动中,无疑他的思绪经常回到茅草顶农舍的女人那里。

宏伟的庄园、土地、花园、河流——这些是他现在能展现给她的乡间生活的另一面,作为她在山谷寂寥生活中的一点回报。尽管乡间在别人看来是美丽的,那栋茅草顶农舍在别人看来风景如画,但这仅仅是对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而言,他们的想法不一样。

布兰达让我有点紧张。她不怎么尊重我。应该尊重什么,她有主见;并且我的生活方式——一个中年男人住在一栋农舍里——以及我的工作(如果她已经发现)不在她尊敬的范围内。这方面她和菲利普斯夫妇不同,后者觉得我“有艺术天赋”,和他们的雇主属于同一类人,总是受袒护的。这是不同年代人的区别。但是这种不同(超出了共同兴趣)存在于他们四人关系的中心:年长的人为年轻人的风格和大胆而着迷。

布兰达是在菲利普斯夫妇度假或请假时来接替庄园工作的。菲利普夫妇寻找这样的人有一阵子了:要适应工作,是朋友,还不能造成威胁。布兰达在庄园轻松兼职,管理小小的荒蛮花园、果园,在河岸散步,这样的前景让这个年轻人和菲利普斯夫妇的关系紧密起来。

像布兰达和莱斯这样激情洋溢,如此在意自己的个性与风格、肤质和发质,如此骄傲浮夸的人,内心准备好低人一等去做仆人,是需要理解的。他们四个都是仆人。在这种境况下(这应该使他们变得中立)他们所有的激情都被耗尽了。但这也许是我个人的偏见,我过虑了。我来自殖民地,曾经的种植园社会,在那里,劳役是一种更绝望的状态。

莱斯有压力。来自他在农场的工作,来自他不确定这场大冒险会如何发展;如果这份工作丢了,他必须向前走,另找一份。来自他对布兰达的痴迷,她的美貌如此明显地折磨着他:拥有这个女人是不够的,这一直提醒他可能会失去什么。压力还来自他与菲利普斯夫妇日渐依赖的关系。

他希望保留自己在庄园拥有的位置;他希望布兰达——对他而言很重要——继续享受庄园的自由。为了这样,他必须把自己置身于菲利普斯夫妇的某种权力之下;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在他自己的本分之外服侍他们。

他修剪不同的草坪,这是一项浩大的工作。他用锤子和锯子让自己在周六和周日忙起来,在湿草甸的小溪之上修桥,在河岸边收拾出一块空地。他甚至试图恢复有围墙的花园里的菜地——在小径间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筛过的泥土里,多次翻土、施肥,但是花园原有的设计面貌仍在,正如梨树在多年的照料下保留了它的形状,他甚至修理了铁丝网、笼子、木结构和水池,做了皮通离开后人们遗忘了的各种零碎活。

在完成农场的工作之后,晚上莱斯在菜地里忙活。这精力!但是深夜菜地里的劳作让我厌烦。他用喷水器,水流在老金属水管中发出高频率的震动,经过我的小屋时,我的小屋也跟着响个不停。

皮通和后来接替他的人在白天用花园水管或喷水器,但是这动静被白天的嘈杂掩盖。而在夜晚的寂静中——在乡间的长寂里(周围城镇的天空灯光闪亮),这寂静是如此纯粹,有时走出小屋门都能听到六七英里外索尔兹伯里车站的火车进出的声音——嘶嘶的水管声清晰可闻,让人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