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花园(第17/22页)

但是意大利!什么样的老派浪漫念头让麦克和布兰达去了那里?什么电影或电视?或者更简单,麦克随旅行团到过那里,觉得去熟悉的地方更安全?但出国本身不就是激情稍纵即逝的象征吗?麦克怎么能抛下六个雇员,抛下在当地的声誉和两侧及背后绘有他名字的货车?多久以后他会想回来,不仅为了名声和事业,还为了他以前的生活?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布兰达再次出现。不是在庄园。那段插曲结束了。甚至早在布兰达离开之前,莱斯便不再来庄园,撇下了菜园、周末的敲敲打打以及庄园各种零碎活计。把事情做好的努力、全心全意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庄园把这番努力全部侵吞了。一切都浪费了。但是庄园给予了回报,给予了快乐,给了莱斯好几周在荒地上的自由。正如莱斯和布兰达住进茅草屋之前,乡间生活和美丽的风景给了从镇上来的挤奶工一些关于时光之美的体悟。

如今庄园成了过去,莱斯隐居在他的茅草屋中——这里对他而言从没浪漫过,现在无疑又是最让他伤心的地方;他隐退到拖拉机的孤独和噪声中,在无尽的坡地间上上下下,凝视着一会儿黑色、一会儿棕色、一会儿白色的土地和尘土,以及田野的荒凉。我见过他最好的时候:带着蔬菜出现在我门口,以经典的姿势送上,纯粹善意地微笑,这笑是从他爱的人身上获取的一点爱,又回馈一点给他周围的人。

对布兰达而言,回来一定很糟糕,不单是从意大利回来,而且是从意大利回到小屋。在庄园里俨然女王般我行我素之后,在菲利斯普斯夫妇那栋从客厅能看到草坪、雕塑、老树和河流美景的房子里过了整整两个星期女王般的生活之后。她已从自己的美貌上索取了太多;太多,然后继续索取太多。

菲利普斯太太说起布兰达:“麦克把她踢出来了。”再无二话。

麦克!用名字称呼暗示了菲利普斯太太对他的某种认同,某种或新或旧的同情,某种“镇上”生活的默契——酒吧、俱乐部或者酒店吧台——也许某次他们碰到了一起,菲利普斯夫妇、布兰达和莱斯,以及麦克·埃伦。

秋天正步步走来,这是好事。现在布兰达不恼怎么见人的问题,不用花心思证明她没有受重创、生活依旧继续。她能关上前门躲在室内;正如莱斯能开出拖拉机躲在车厢带斑点的塑料之后。

把这些镇上人带到山谷的农业组织开始衰退(它们以自己的方式留存在山谷中),我不知道原因。这样的冒险和陆上或者空中的军事演习一样,我们经常经历:司空见惯,却知之甚少。

据说莱斯在找其他工作。我有三四次见到布兰达和莱斯在路上,开着那辆红黑色小车。他们拆除了部分篱笆,给车在花园里腾出位置。茅草顶小屋真的成了临时庇护所。在其中投入太多感情将是浪费,比莱斯晚上和周末在庄园工作还要浪费。

他们不再来庄园。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在车里,莱斯一眼没认出我的样子,布兰达装作不认识我。也许菲利普斯太太关于我信件的事有些意见——那些信被她视为诱因——我没有得到原谅。后来他们再见到我就干脆面无表情。我们短暂的相识就此结束。

我也看到了麦克·埃伦的货车,神气地为中央供暖系统生意奔忙着。乡镇上的成功!麦克让我看到事情的另一面。但是意大利!谁会把浪漫和那辆两侧和后面绘有名字的货车联系起来?车的三面都写着名字。我一看到货车就想起菲利普斯太太的话:“麦克把她踢出来了。”莱斯和布兰达在那些话中一定活得非常艰难,别人也一定都听说了!

白天变短。紫杉下从公路到庄园车道再到我小屋的路傍晚四点就变黑了。下午我坐公交车去索尔兹伯里购物,回来从车站走回家需要用手电筒照亮。

乡间的黑暗!在这里,大事几乎能静悄悄地发生。屋顶上有稻草野鸡的茅草顶小屋中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是菲利普斯太太告诉我这个消息的。

事件发生两天后,她说:“布兰达死了。”

“莱斯谋杀了她。”她镇定地补充。

是“谋杀”这个正式的词,不是“杀”。讲述重大事件时,我们用正式的词,甚至空洞的词。

我想起他们两人摘梨子时的样子——两只披着华丽羽毛的鸟。我想起在厨房门口送蔬菜给我的那张满足的恋爱中的脸,一个快乐的人的礼物。然后我想起意大利和麦克·埃伦的货车,为了挣钱到处忙碌、传播名气,与此同时,莱斯开着红色小车到处找工作。

很难想象这行为、这背景、这定局、这尸体仅仅在几百码之外。我想起最不冒昧的问题:“在哪里杀了她的?”

“就在那座小屋。周六晚上。”

周六晚上!是喝酒发脾气的夜晚吗?我没想过他们会这样。

菲利普斯太太说:“她戏弄了他。”

我觉得“戏弄”是个技术性的词,跟“谋杀”一样。它带着性暗示。她,私奔到意大利,戏弄了他。她颜面扫地地回来了。她戏弄了他、激怒了他。意大利一事以失败告终,她要发泄,于是戏弄某人,她一定经常“戏弄”他!她一定知道自己激起的是什么。他用一把菜刀开始了毁灭,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无论他心里有个角落多么希望一切没有发生,希望和解,但他一定是已经下手了,直到那疯狂和生命结束!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个花园破败的茅草小屋里。

工蜂一直工作到死。它们死后,其他蜜蜂清理蜂箱,清理尸体。因为蜜蜂们工作而且干净。就这样,没有扰乱,没有惊动很多人,甚至公交车上的人也不知道,小屋被清理,清理了曾经珍贵的生命,曾经珍贵的激情。

她“戏弄”了他——这是裁决。所有人的心都向着那个活着的、幸存的男人;如果将两人的境遇调换,他们则会向着女人。警方很谨慎,几乎没人看见他们,像事件本身那样秘密。更多的消息来自当地周报,而不是邻居。他们没目睹什么,怕多怪罪了哪一方:这一刻所有人都跟布兰达和莱斯靠得更近,努力记起他们,几乎把这件发生在周围的事当成自家的悲剧。

当地有个习俗保留了下来。布兰达的东西需要被收走。几周后,在冬去春至前,布兰达的姐姐来没人住的小屋取东西,那辆红黑色的汽车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