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16/16页)

奇异的丽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过客,说死就死的兄弟,说出家就出家的老友,说失忆就失忆的菲菲……见惯了周遭的跌宕,路平和菲菲的故事我真心不觉得多么离奇了。关于她的遭遇,知情者不止我一个,健在丽江古城的混混里不少人都知晓。有人说也好,她一直在逃,现在算逃彻底了,就此罢了吧。也有人说,如果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去再见一次菲菲,重新开始。

我觉得前者都有颗胆怯又冷漠的心,后者都是嘴子。

在那个电话中,菲菲的妈妈努力想让路平接受这一现实。路平轻易就信了,几乎没有一丝疑惑,他很礼貌地问可否单独和菲菲聊一会儿。

他和她聊了不到五分钟,就挂了电话,两个人礼貌互道再见。

说完再见,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路平的心猛地跳得飞快,他屏住呼吸,试着在听筒上轻轻地敲,一二三,一二三……

那边却已经是忙音。

路平写了首歌叫《我的心被遗弃了》,如果你有机会听,会体味到一种沉重的锤击,像把锤子一样砸在后背上,各种闷痛。

对你的思念/ 就像风筝断了线/ 画了一颗大大的心

独自站在雪里面/ 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快点告诉我

不要让我承受这死去活来的折磨/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雪中

很冷的天冻瞎了我/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雨中……

路平早年玩摇滚的时候玩得很重,改玩民谣以后,很难再从他的歌里听到摇滚的影子,唯独这首歌例外。民谣是轻轻的淡淡的诉说,尤其是我们共同隶属的游牧民谣,大家都不愿意在词曲上走极端。但当他嘶吼这首歌的时候,我和其他兄弟们从不会皱起眉头。

我想我是懂他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会停下敲鼓,安静看着他的侧面。看着那些咬肌、那些青筋、那些粗劣的歌词从他嘴里掉下来。有一种难过,难得难以诉说,这首歌是他唯一的泄洪堤口。

在这个故事中,路平不是狱卒,但菲菲一定是逃狱者。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

菲菲如履薄冰的生命置身在一只巨大沙漏中,沙子不急不缓地从上往下流着,沙沙作响,永远在提醒着她的时日无多。对于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她恐惧也不服气。她偶尔也曾屈服盲从,听着沙子响声默默出神,默默煲着汤。偶尔,她会决绝叛逃,搅起沙尘飞扬迷伤周遭众人的目光。

若你是她,你又当如何面对?

菲菲最终叛逃成功,奇迹般地重获了一颗稳健跳动的心。她也奇迹般地屏蔽掉了关于那个旧世界的诸多剧情桥段。重生的菲菲,活泼地跳跃在没有逻辑性的记忆碎片上,现在的她煲汤时还会出神吗?应该不会了吧。这应该算是某种次第的解脱了吧,真是有趣的娑婆大梦,有趣的因缘具足。

至于路平,我从未安慰过他,只在一次微醺后拍着手鼓即兴对他唱过一首歌:

老路老路我的兄弟/ 你这个只会唱歌的傻瓜/ 自始至终的角色/ 只是只黯淡的空酒瓶子/ 你没做错什么/ 但这个世界有只翻转沙漏的魔爪/ 对于前世面色苍白的她/ 你也隶属于那恐怖沙漏的一部分啊/ 对于今生面色红润的她/ 你不过是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啊/ 老路老路啊/ 我指着你的鼻子说这番话/ 谁让你是个理应没心没肺的浪子/ 谁让你选择在月光下的青石板上晾晒寒冷的年华/ 谁让远方不够远信心不够大/ 谁让这个独角戏需要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

后来,路平结婚生子修成正果,但从不喝汤,他像不喝白开水一样抵触喝汤。

大冰的小屋曾经卖过一年的广东汤,号称可以暖手暖心。很多人慕名来喝,甚至从傍晚就蹲在炭火旁等。他却从不染指,给他盛一碗他也不喝,只是摆在面前笑着看。

有时候,他会说:“姜放这么多,这哪儿是汤啊……”

是的老路,这不是汤。不过一碗似曾相识的回忆而已。

不喝拉倒,哦,兄弟,你不喝我也不喝,咱都不喝啦。走马江湖的过客,驻足丽江的浪子,那些铭心的苦涩或回甘,谁他妈愿意再度端起,再度真心咽下。

谁没点儿难过的往昔,谁没有几段锥心的回忆。

貌似恣意生长的我们,实则精进在一条寻觅幸福的路上,在找到句号之前,不停地经历着顿号逗号惊叹号省略号……

百转千回,轰轰烈烈,走马灯一样的各色故事,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往昔。

可这,我的兄弟,不都过去了么,这不是都会过去的么。

如果所有这一切的故事全都没有遗憾的话,那这一场青春还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