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坠毁南极(第7/9页)

我们顺手打开靠近的几个箱子,终于,费舍尔在打开第五个箱子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耳朵,人的耳朵。

一箱子都是人耳朵,1米见方的箱子里,一共有12坨高度压缩的人耳朵。这些人耳像是被漂白过,严实地被挤在一起,就像是超市里常见的压缩脆骨。

车站有一扇圆形铁门,铁门的锁环处,被插上了一根铁销,像是有人在逃离这里之前,要防备里面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我抓住铁销的时候,费舍尔拦住了我。“万一……里面是一群蜘蛛怎么办?”

“蜘蛛不都跑到外面去了吗?”

“这……”

“铁门或许的确是为了阻拦蜘蛛而插上的,可是,你刚才也看到了。”

费舍尔点了点头。“蜘蛛们或许有其他进出通道,跑出来的那些人……终究没有逃离。”

我拔掉了铁销,和费舍尔一起拉开了铁门。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熏得费舍尔再次重重地咳嗽起来。

我顺手打开了走廊尽头铁门一侧的开关,一盏盏黄灯依次亮起,灯光闪亮之处,一具具尸体横陈在走廊之中,密密麻麻,几乎容不下可以踩脚的空间。走廊两侧的弧形墙壁上,布满了被炸出的一个个深坑,多数坑都伴随着黑褐色的血液。走廊底部的血液已经汇成了一条死亡之河,血液被冻住了,“红色冰层”的厚度看上去至少有3厘米。

死者全是穿白色制服的年轻男女,50米左右的走廊,却有着100余具尸体。

这是一次大屠杀,死者应该是地下的所有工作人员。联想到刚才被插在铁门上的铁销,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同一条巷道里——这是唯一可以逃离的通道,危机来临时所有人都涌进了巷道,可是提前离开的一部分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无耻地关闭了铁门通道,完全不顾其他人死活。

他们死前该有多么绝望啊。

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同胞的自私。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打开大门吧……”

“救命、救命,我真的不想死!”

“太恐怖了,我害怕,求求你们打开门,打开门好不好?我想要活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

走廊里似乎还回荡着尸体们死前的呼号声。

一个女人跪在我的脚下,眼睛惊恐地望着我,眼眶中是两团绝望的深灰,很难分清眼白和瞳仁;两只手像是两只张开的鸡爪,指头上还有铁屑,黑血沿着五根指头的指甲缝流到了掌心,流到了手腕,流进了袖口……

用力张开的嘴像是想去咬着什么,两颚的肌肉紧绷着,一段枯木般的舌头还向上翘起,我似乎还能听到她死前绝望的号叫……

我看见她那荒漠般的眼睛里涌出了涓涓泪水,我看见她枯槁的手指哗啦啦地抖落了尘埃,我看见她干枯泛黄的牙齿上下动了动。

“程复,救救我,我不想死……”

……

费舍尔剧烈的咳嗽声将我的意识带回这人间地狱,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眼泪已经滑落到了下巴尖。

我绕过面前的女人,迈过身后拥抱着的一男一女,绕过斜躺在前方双手攥着一支钢笔的男人。我踮着脚尖,生怕惊醒了脚下的人。

一步一步,一具一具,青春和爱情,瓣瓣凋零。他们之中或许也有人和我一样,拥有着改变世界的梦想,也曾憧憬过田园中的柴米人生,但谁也猜不到天意,谁也猜不透命运,在覆盖千万年的冰层之下,这些柳树新芽般稚嫩的生命,却被死神的雪镰永久封存。

费舍尔已经说不出话来,走廊里不断地回荡着他的咳嗽声,他艰难地跟上我,右手搭上我的肩膀时已经颤抖得像一条惊恐的蛇尾巴。

我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两扇活动木门。活页发出吱呀一声,声音唤醒了房间内所有的灯。

这是一间宽度有50米的房间,长度大约有百米,或许更长。正前方是一道3米宽的通道,通道两侧规矩地陈列着5个铁笼子,每个笼子都有3米长宽、2米高,一排共有10个铁笼子。

放眼望去,尽头看不太清,远不止50米,但是铁笼子却一直绵延开来,密密麻麻,如网如织。每个铁笼子里几乎都是一样的东西——枯骨,枯骨之中还有一具完整的死尸。

数百个笼子,都是一样的死尸和枯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有的尸体将脑袋挤在笼子宽约20厘米的缝隙里,有的尸体则缩在笼子的角落,有的尸体则将干枯的头颅码成了一堆,自己枕着头颅睡着了。

“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简直是一座死人展览馆……”费舍尔恐惧地喘息着,躲在我的背后,不敢再看这片铁笼筑起来的墓地。

我面前铁笼子里的尸体是一个男人,他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似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是蜷缩着身体,脸颊凹陷,小腹内缩,胸前的肋骨轮廓清晰可见。

周围笼子的几具尸体也是如此。

“他们是被蜘蛛放的毒……毒死的吧?”

“蜘蛛会放毒?”

费舍尔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没碰见过放毒的蜘蛛,但你看他们的姿势……”

“他们是饿死的,”我推测道,“这里是监狱,每个铁笼子都是活人的监狱。”

费舍尔爬过我的肩头,惊恐地看着前方。“你的意思是……蜘蛛杀死了给他们食物的人,他们就全都饿死了……不对啊,那地上的骨头又是怎么回事,每个里面只有一个饿死的人哪。”

“你如果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饥肠辘辘之时,会做什么?”

“当然是争抢能吃的东西。”

“若能吃的都吃光了呢?”

“那……”

“也不能这么说,人也是能吃的。”

“你……你……”费舍尔忽然张大了嘴巴,指着地下的累累白骨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他们都是被吃了?”

“虽然我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似乎这种可能性最大。”

“他们怎么下得去嘴?”

“在生存问题面前,人只是动物,我不吃你,你就会吃我,我不甘心被你吃掉,自然要杀死你!”

“难以想象。”

“我曾经……曾经经历过人体种植,AI通过人类的身体种植器官,用来为联合政府治下的人类换器官,不过据说……有一部分器官,就被送进了餐厅,成了市民心中的‘绿色食品’……”

费舍尔一副作呕的表情看着我,似乎在庆幸这20年来他能够每天以鱼类、企鹅和海豹为食。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吃人史。

为了生存,笼子里的十几个人开始互相攻击,或许他们会合谋共同杀死一个人,将那人分食吃光之后,再合谋杀死另外一个;他们开始可能还对生存抱有希望,幻想着喂养他们的人能够忽然出现,将面包和白水倒入他们面前那个空空的食槽中。